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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葳并不是一时起意, 回灵山的想法早先便在脑海中转了几圈。
她大致收拾一番,临行之前和甘季庭梁音婉说了声,很快便走了。
甘鄞承在陆葳走之后倒又天天归家, 每每用过饭后就上了楼,闭门不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少见的寡言模样。
甘蜜这阵子经常回大院, 眼瞧着陆葳不在,轮到吃饭时接连在饭桌上询问自家二嫂什么时候回。
小姑娘每每问一次, 甘鄞承的面容便凛然一分。
以往温润如斯的二公子不像往常那般笑着附和自家妹妹, 反倒是梁音婉回了她。
“不清楚,葳葳这次说要回灵山探望老爷子,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梁音婉给甘蜜夹菜,看向主座上的人, “季庭, 之后等有空了, 我们去灵山一趟?”
甘季庭点头应下, 继而将视线撂向甘鄞承,眯了眯眼。
陆葳这次回去前, 说了婚礼推迟的事。
甘季庭和梁音婉直觉是不是甘鄞承又做了什么, 女孩只淡淡笑了笑,摇头说不是。
夫妇俩转念想起灵山遭了风寒的甘氏长老,也就没细问,叮嘱一番后便让林叔送她走了。
饭后, 甘鄞承回了二楼。
陆葳的房间说是在他隔壁,其实早前两人便同睡在了一起。
甘鄞承进门, 长腿随意地搭着,整个人半靠在原先女孩用的梳妆台上, 将视线撂向卧房内的大床。
还是两个枕头。
可她那边却是好几天没有睡过人了,被单整洁柔顺,没有半分褶皱。
甘鄞承定定地望了会儿,视线敛着,又落向自己靠着的梳妆台。
陆葳其实不怎么化妆,她胜在资质好,又年轻,身段有致,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介于少女于女人之间的韵味。
每每到了晚上,她忙完以后掀开被子,只轻轻地靠过来,那馥郁的兰花香便化作柔指似的,浸满被褥。
甘鄞承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继而单指扶上额,闭目沉思。
原先以为把她留在身边算好,现如今……
倏而,朝着房门这个方向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甘鄞承身形稍顿,抬眼望过去。
在见到来人之时,他神色略缓下来,“妈?”
“你把我看成谁了?别想了,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梁音婉说着推门进来,“老爷子身子骨原本就不行,前阵子降温染了风寒,那边来了电话后,我看小姑娘心不在焉的,估计早就惦记着要回去了,这次就让她好好陪陪老人家吧。”
甘鄞承听了骤然抬眼,“前阵子就来了电话?”
“是啊,但那会儿估计是看你经常醉酒回来,她没舍得走吧。”梁音婉见他靠在梳妆台上,复又道,“不是我说你,小姑娘每天巴巴地等你回来,换着花样给你煲汤,去年她不是开始吃药了,好不容易养回来点肉,又被你给折腾没了。”
梁音婉越说越上劲儿,“鄞承,换作以往,妈可能还弄不明白,可现在……”
梁音婉到底是长辈,很多事稍稍琢磨,也能摸出点味儿来。
“原本也想过,定下的这桩婚约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但我和你爸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当初照顾着你的意愿问你,你也是答应了的。”
甘鄞承站直,抚过梁音婉的肩头,“妈,我没有怨过你们。”
“妈知道,只是现在看你俩这样,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梁音婉说着抬眸看向他,“你就是怪我多嘴我也还是得说。”
“甘鄞承,你这次估计是真的伤了小姑娘的心,她对你有多好,你真就一点也察觉不到吗?”
原先甘家也隔三差五会去灵山。
这次陆葳回去,梁音婉觉得不止是因为老爷子。
最起码,她不会走得这么急。
自家老二对陆葳看似若即若离,但也不尽然是这般。
去年闹出那样的乌龙以后,他就格外看重这方面了,当真是半点差池都没出。
根本让人找不到可以钻空子的机会。
他忙起来了不怎么归家,几乎都在外面睡,可每每喝醉后还是巴巴地跑回来。
按照甘鄞承那副性子,要说真就无意,应了婚约后哪怕再没感情,总归也会对另一半以礼相待。
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般。
正是心里藏了什么,有了旁人不知的隔阂,才闹成现在这幅样子。
“或许你会觉得她对你这么好,是因为她觉得有所亏欠,是因为她性子使然,可妈却觉得不是那样。”梁音婉说着眼眶竟是湿了,“你不知道,上回你醉酒,在客厅里就躺了下来不肯上楼,她半点没抱怨,忙前忙后的,后面以为我们都走了,傻姑娘就守在沙发边,捧着脸默默地看了你一夜。”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更多。
竟是单论回忆都回忆不完似的。
梁音婉想起每每邀请陆葳来甘宅小住,她眼中骤然亮起却又悄悄熄灭的光。
直至后来,她罕见地主动提出要来鄞城。
那时候,刚好是甘鄞承闹出绯闻后没多久。
梁音婉不忍再回想,“鄞承,我总觉得,她这是……她这是爱惨你了。”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及到了甘鄞承,他犹如钉在靶盘上,动弹不得。
像是忘了如何行动似的,连梁音婉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渐渐回神,他去找自己的车钥匙。
却是在推拉柜子时,鬼使神差地将视线落到一方暗格上。
甘鄞承平日里不会碰陆葳的东西,她自己也知道,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塞。
那会儿他根本不会碰,也不想碰。
因为不知道会看见什么有关她少女心事的秘密。
可此刻……
甘鄞承敛眸拉开柜子里的暗格。
不像是想象的那般,意外的,里面只单单落有两样东西。
左边的,是绒面的戒指盒,里面是订婚时他亲自给她戴上的戒指,订婚后他再也没见她戴过;右边的,是很久不曾看到过的,一条淡棕格纹的,围巾。
很是熟悉。
甘鄞承将围巾拿起来,定睛凝视,还没动作完,一侧却响起甘蜜的嗓音。
“二哥,你是在睹物思人吗。”小姑娘扒在门框边,她原本路过,见甘鄞承房间门大开,当即便走了过来。
这会儿好奇瞅了眼甘鄞承手里拿的玩意儿,当即扬声道,“这是二嫂的围巾,你可别乱碰啊。”
甘鄞承攥着车钥匙要往外迈,腾出空出来的那只手,在甘蜜的头顶上揉了揉,心不在焉地问了句,“我怎么就不能乱碰了?”
“因为二嫂说这围巾是她有生以来得到的最贵重的礼物啊,我上次想摸她都不给,平时也不见她戴,宝贝得要命。”
甘蜜当时来两人的房间玩,见陆葳这么宝贝,隐隐便觉得这东西对她很重要,估摸着是她过世父母留下来的,也就没多问。
“你快放回去!不然等二嫂回来我可跟她告状了啊!”
“……很贵重很宝贝。”甘鄞承低声重复甘蜜的话语,推着小姑娘让她回房,“二哥还有事,你先上楼回房。”
他说着自顾自迈下楼梯,辗转还是折回,拿起围巾。
当天甘宅晚饭,甘蜜看着倏然缺席了的那个位置,“妈妈,二哥下午和我说有事,现在还没回来啊?”
“嗯,不仅是今天,他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
甘蜜等会儿还要去宋宅跟某人幽会,此刻心思也不全然在这上面,只随意问问,“为什么?他不是说最近还算闲吗,又有事要忙?”
“是有事要忙。”梁音婉笑笑,视线透过菱形窗格望向大院里,“这回,是忙他的人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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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葳回了灵山后,先去了甘长老的堂屋。
许是卧在被褥之上,老人家望着比先前见的那回还要憔悴些。
但双目还是矍铄不已。
“葳妹儿,怎么也不提前说声就跑回来了,之前不是让人给你打了电话,说是不用担心吗。”
女孩半跪在床前,摸着老人家瘦骨嶙峋的手,心疼得要命,“爷爷你还说呢,不是说染了风寒很快就好了吗,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这可不怪风寒,我这是前儿个出门没看清路,不小心栽了跤。”老人家说着笑笑,反倒来劝她,“不碍事。”
陆葳帮他掖好被角,“你出门身边得有人的,族里的伯伯没跟着吗?”
“我待在屋里也闷,憋久了就想转转,不怪他们,他们自己也有事,不可能全天都看着我。”老人家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问她,“你一个人回来的?”
“嗯……是我自己坚持要回来的。”女孩敛下长睫,“爷爷,你身子还没好透,接下来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甘长老望着她,良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
爷孙俩崴在一起说了会儿体己话,陆葳回房收拾行李。
是夜,她躺在自己的竹床上,闻着熟悉的气息,倒是很快睡了过去。
隔天陆葳起得早,她忙碌惯了,片刻也闲不下来,背上篓筐便上了山。
灵山人杰地灵,未曾被人开发,靠近深山清溪处罩有大片的绿翠植被。
有些珍贵的草木,可做药材,就隐匿在这翠深的林间。
近来入了深秋,纵往而深的山脉间会笼起大片的雾,地表的草甸也覆上层厚厚的霜。
路不算好走,但陆葳却是心心念念,要挖出点草药回去给爷爷熬汤喝。
甘族里不缺药剂,可这山上采摘而来的却是颇有用处。
本地人对于山间还算熟悉,也知晓哪边有最为新鲜冒出来的草木,晨起遇见了许久未见的陆葳,纷纷跟她打起了招呼。
其实对于陆葳这次独自一人回来,不乏有人在背后议论。
以往她回来身边还跟着鄞城甘家人,这次大有不同,少不了被人在后面嚼舌。
但打听来打听去也打听不到什么,加之灵山这块儿大部分人比较淳朴,不太爱说小话,碎嘴的妇人见讨不得什么好,久而久之也就打消了念头。
被周遭的妇人再次以热烈的目光所注视着的时候,陆葳正在地里挖荸荠。
这荸荠味儿可甜,生吃可以当水果,炖起汤更是鲜得要命。
爷爷不能吃太齁的东西,用这个来当佐料,和山上采摘而来的草木和菌菇混在一块儿熬鸡汤,撇开油后,老人家能喝两大碗。
陆葳向来做得多,话少,这回了灵山后也有同龄人过来聊聊天,但要说那些妇人,她倒没有理会。
挖完了荸荠站起来,想着待会儿下午再做点接下来的设计稿,陆葳起身要往堂屋里迈。
却见四合院的外设长廊外,停了辆漆黑长身的车。
望见那熟悉的车牌,陆葳脚下步伐顿了顿,继而加速往堂屋里迈。
一进门便望见有几天没见了的甘鄞承。
临近傍晚的下午时分,深秋的阳光很暖,泛着微微的橘。
就这么落在他的发顶和侧脸上,像是一幅画。
甘氏长老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甘鄞承坐在旁侧矮凳上,微微扬起头,正跟他聊些什么。
陆葳迈过门槛的动作稍顿,朝着内里轻轻唤了声,“……鄞承哥。”
听到声响后,甘鄞承从矮凳上站起来,三两步便迈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筐子。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疑惑,他面上含着温润的笑,“老爷子身体不好,我来看看。”
甘氏长老见甘鄞承来高兴得不行,吩咐着陈嬢嬢晚饭做得丰盛些,便又被推回了房间。
入秋晚上黑得快,降温也快,晒太阳的时间不多,老人家经不住这般的寒。
送走了人,庭院里独留有两人。
陆葳捞过另外一边的矮凳,将筐内的荸荠统统倒在青石板上,用小刀划着去皮。
甘鄞承也捞过矮凳坐了下来,如玉的手探了过来要帮她。
陆葳熟稔惯了,当即推开他,“会划到手的,还是我来吧。”
甘鄞承却是没听她的,继续帮忙,随后朝着她道歉,“那晚是我喝多了。”
陆葳动作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后,又缓缓低下头,“鄞承哥……我想多陪陪爷爷,短时间内走不开。”
“我这次过来不是接你回去。”甘鄞承看着女孩手里都快被小刀划烂了的荸荠,抬手拿了过来,“我有会议在汾城这边,灵山离得近,比较方便,接下来就住在这儿了。”
除了今天……接下来都要住这儿。
有什么会议能持续这么多天?
女孩头回对于甘鄞承话里的真实性有了疑惑。
见他低头认真削荸荠的模样,想了又想,陆葳到底是轻声问出了口,“鄞承哥……”
“嗯?”他应下,很是温柔的模样。
和先前醉酒那天蕴含着的薄怒完全不同。
陆葳不再说话。
甘鄞承却是道,“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我都会回答。”
陆葳被他望得脸颊生烫,慌忙低下头,“……是伯母让你过来的?”
“不是妈。”甘鄞承好看的长睫敛起,继而抬眸,淡棕的瞳仁里倒映着庭院四方的角儿,“不关任何人的事,是我自己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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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鄞承说是要在这边住,真的就住了很久。
先前还说是因为会议,后来直说自己不太忙,又续住了一阵时间。
只偶尔有事要离开灵山,他才驱车驶离祠堂这边。
可每天晚上都照归不误。
陆葳近来扛着锄头去挖笋,甘鄞承更是没了以往的公子派头,跟着她一起。
后山的竹林间冒了许多冬笋,初初露芽儿的时候就给挖出来,要么炖汤,要么和腊肉炒,是陆葳最为拿手的菜。
但许是天气渐寒,又入了冬,着实不太好挖。
甘鄞承没让她忙,愣是将后山的冬笋给刨光,半点都没给族里的其他人留。
这厢在灵山待着,另一厢,甘季庭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个二儿子。
饭间,他逡巡一周问道,“老二这是打算永远都不回来了?”
好像也不是。
还是回来过一趟的。
甘鄞承自从上次追去灵山,初冬时节回过一次大院,除了载回整个后备箱的笋,什么也没留下便又走了。
徒留甘家一行人望着这满当当的笋,大眼瞪小眼。
梁音婉倒是知道怎么处理这些笋,除了给大院里的其他几户送了过去,其余的都留给自己吃。
甘季庭吃了几天觉得味好,后来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