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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有阵阵吵闹,裹着细细碎碎的吆喝混合着孩童玩笑,被树枝捆成的扫帚扫远了。青石板上落叶脆脆的被来往的人踩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被奔跑碾得稀稀落落,让人感觉好像是混铃的集市时间又到了。偶然风吹过还有清脆的银铃响,好像是山间清泉,阻隔了世间纷扰。
“活下来……”
“活下来……”
“活下来……安蓂玖,我要你活下来!”
安蓂玖觉得自己睡了好久,睡得好累,要不是光正正好好洒在他的眼皮上,把眼皮照的透亮,把睡意都散去了,他还想再睡上一会儿。
他缓缓睁开眼睛,此时似乎还没恢复神志,只有身体存在感知,好像经历了什么大干戈,浑身酸痛,被千军万马踩踏过一般。不仅骨子里酸痛,皮肤上还觉得火辣辣的,比被温辞凉那唤作袭酉的鞭子抽到还疼。
鞭子!
安蓂玖眼皮下的眼珠滚动了两下,一个哆嗦瞪大眼睛坐立起来,不料才立一半,就“哐”一声巨响,跟着脑袋就无法思考了,整个人又重新倒下。
他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又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他伸手摸了摸上方,原来他躺在一个什么箱子中,这箱子清透无比,不细看都无法发现。他推开盖子本想一跃而出,但是腿脚像是石化了一般,一阵僵硬感将他限制在躺也躺不回去,迈也迈不开腿的尴尬之中。
安蓂玖趁着这个片刻环顾了一下四周围,却发现这个地方他从未来过,但是又算不上陌生。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屋子,该有的东西摆设都有,但是再多的一样也没有。
待到可以活动开了,他跳下箱子,正在缓解麻痹的脚底传来奇异的感觉,他低头一看,自己正踩着一地的碎瓷片,还好穿着鞋,不然这一脚他又得躺回箱子去了。
想到了这里他猛然发现,这个箱子竟然是个透明的琉璃棺材。
安蓂玖心底一阵恶寒,不适地甩了甩手,活动一下肩关节,每动一下都有更加无法接受的酸意传来。
他听着自己每一寸骨骼都不顺畅地向他发出抗议的声响,他把睡前细细回忆了一下。
昨天晚上……
竹染堂……
母亲……
仙修们……
那个红衣女子……
他的最后一个回忆就停留在自己满眼被滚烫的鲜血覆盖,无法动弹,连求生的欲望都被那渗人的鞭子泯灭。
我不是死了吗……
安蓂玖不可置信但又冷静地举起手看了看,他发现自己穿着从未见过的衣服,但这衣服干干净净半新不旧,撩起袖子,右手腕上赫然挂着木梨花结朱砂红绳。
“你……来过?”
他直愣愣地在原地杵了一阵,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铺天盖地的一切思绪全部在这条红绳上戛然而止。突然一阵头疼欲裂让他在这条红绳上的停留又戛然而止。
安蓂玖快速检查了一下,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可是他分明记得,昨夜自己被鞭子抽得锥心刺骨,全身麻痹,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流干,意识一点一点被吞没,那个感受,他永生也不会忘。可是为什么身上好端端的什么伤也没有,只是有些酸痛,精神饱满,神清气爽。他摊开手掌,看了看微微发烫泛红的掌心,灵力好像也更加充沛了。
难道说,昨天晚上是喝酒喝多了,做的梦?
安蓂玖这样一想又仔细地观察了四周,看似是在一间寮房内。他心生奇怪,难道自己喝醉酒跑到道观来住了一晚?所以才睡得自己腰酸背痛?
他走动了一步,全身上下经脉像是被打断了重组一般不适,就连以往修炼都没这么难受过。他龇牙咧嘴叫唤着走到门口,才开门,脚都还没迈出,就看到一张只离他不到半寸快要亲上的脸。
“啊!!!”
他往后连连退了三步,他才恍悟,那声把人五脏六腑都震碎的尖叫不是他叫的,而是眼前这个人。
他还没从这刺眼的日光中神回就被叫得堕入黑暗,又使劲睁大了眼睛想看看这究竟怎么回事。只见眼前这片模糊的光景中有一个红衣人向他走来,但在中途停驻片刻,朝空气中一踢,竟然传来一阵破碎的声音。
安蓂玖恍惚间跌坐在地,一股庞大的恐惧瞬间在全身血液里循环沸腾,他有些哆嗦地问:“你……你是谁啊?”
眼前的人还看不清样子,但是一声不耐烦的女声如闪电般毫不留情地劈进他的耳膜:“什么我是谁啊,这是我的地盘你说我是谁啊?我还没问你是谁呢。”
安蓂玖被她冲得神志不清,“那……我是谁啊……”
他这才看清眼前这人,这人长得好生漂亮,与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是一种飞扬跋扈的美,像是烈焰中燃烧得最嚣张的那一朵火光。她虽身着男装,可眼唇处都是火红的胭脂,一看就知道她是女子。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啊?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脸,”女子满脸愠气地翻了个天崩地裂的白眼,“没事别出来吓人。”
安蓂玖被她骂得一阵心虚,眼睛慌张地在眶中抖了两下,立刻爬起来在房中找了面镜子,举到眼前一照。
他差点又没晕过去。
我的妈呀,这谁啊!
安蓂玖心里直骂,他把镜子放好,对着镜子把一脸如猪五花一般横七竖八贴着的看不懂的古老符篆如数撕下。撕下后他直接想两眼一闭再坐回棺材了。
谁能想到,在满脸的符篆之下还有一个恬不知耻扯不下来的地噪面具!
地噪,一个介于鬼和妖之间的一种东西,生命力极强,被砍了身上任何地方都能活下来,再安上去还能继续用。但是长得奇丑无比,十分潦草,整张脸上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眼睛是眼睛但是不长在眼睛上,嘴巴是嘴巴但是用来流鼻涕。这玩意儿只躲在深山老林里吃素,也不出来吓人,但是还是因为它长得太丑,在数百年前被人杀至绝迹。
安蓂玖扶着眉心,哦不,是面具的……算了地噪根本没有眉心!
他看着地噪这张脸,在面具后面陷入了沉思了:“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安蓂玖在接连震惊后终于定了神,他仔细看了那些贴在自己面具上的符篆,基本都是一些古老到没人会再用的画法,只能凭着记忆依稀认出一些是用来保平安的,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他走到琉璃棺材旁边,看到棺材里放满了保平安的器具。就连自己左耳后的头发里还埋了一小串在混铃寓意着保平安但是不易见的铜铃接连到发髻上。他只在幼时才被戴过这样的发饰,如今也只有十岁以下的小孩会被大人这样打扮了。
安蓂玖一脸莫名其妙,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又看了看右手腕上的红绳片刻,举起来嗅了嗅,果不其然一股专属尘藻的味道传来。他心中感叹:“砚台糕不过是将它带走没几日,他身上这香味竟然都沁入其中了。”
他心里浅笑,将这红绳印入眼底后放下袖子,拿起不知道谁为他早早准备好的浅黛纱幕篱准备离开房间时又在门口看见碎了一地的水,想起方才那红衣女子好像踢碎了什么东西,便俯身去查探。
他才蹲下,便发现这居然是尘藻所用的结界法术,他“嘶”了一声:“砚台糕这个结界是不让外人进来还是不让我出去?”他又一转念,想起他的结界法术十分厉害,方才那红衣女子只随脚一踢就碎,那她的灵修才是真正的了不得。
安蓂玖追出寮房,先前所见的红衣女子早已不在了,他抬头看了看日光发现已是日上三竿,眼前这个道观香火寥寥,焚香炉上只有零星几只香火,甚至不见火光。风能扫过的地方则完全寂静无人。
“这什么道观啊,这么破。”他嘴里嘟囔着打了个激灵,此时不知是什么时候,身上的衣服都快挡不住这层寒意了。
他走着走着,只见观内一棵巨大的火棘丹桂树,在寒意的逼迫下没有丝毫要屈服的意思,依旧开得如火如荼。这树干和在困兽林里看到的那些树差不多粗,丹桂红得宛若火烧,跟方才那女子的一样,正歪歪斜斜地靠在此观的墙边,将墙头压塌了一个坑。
“此树有千年了吧。”他心中感叹着。
火棘丹桂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祈福纸鹤,好像祷告越是盛大,这福祉来得越是丰满。
安蓂玖扫了两眼周围,这个道观的房檐上也挂满了千纸鹤。不像是神圣庄严的朝拜之地,反而更像那些仰仗自己有些仙侠传说就立了景观,让人来许愿的地方。
安蓂玖觉得奇怪,道观内空无一人,连个人的影子都看不到。方才那位说这是她的地盘的女子也了无踪迹。他将这道观翻了个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了,就是没有活物。他走出道观了看这道观的名字。
“千鹤观?”安蓂玖又开始嘟囔:“从未听过啊?”
他站在路边,向四面各看上一眼,就把这处小村尽收眼底了。他沿着这条不平坦的小路走了一阵,看到前方有个挑着自家青菜去集市卖的老伯,便上去问道:“老伯,请问这是何处,到竹染堂又如何走?”
那老伯忐忑地打量了他两眼,好像在努力透过这幕篱的薄纱去看他的脸。安蓂玖将头低了低,生怕吓着这年岁看起来经不起任何惊吓的老者。
老伯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警惕地说:“这是千鹤镇,在混铃境内,你要去竹染堂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