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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溽暑,湿气因大雨实行愈发闷人。窗口的栏杆上还留着昨夜的宿雨,唯一令人觉得舒适的就是安蓂璃昨日帮安蓂玖被子做的熏香,竟然因为湿气浸润反而更加清润了。檀香幽幽缕缕地顺着湿润的空气一个劲往上窜,让他连着几日都在拂晓侵近时醒就来。
安蓂玖揉了揉眼睛,看窗外微亮,山色空蒙,细雨又渐大,而且早上没有课业,于是闭目想再养神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真的就又睡过去了。直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将他唤醒,一阵心慌让他猝不及防,感觉近日里总有什么隐隐的大事要发生。
大概是安蓂璃去把门开了,南风修途风风火火地就冲了进来,一手三两下地将他椸架上的衣服刮走,另一只手架起他就往外冲。一边冲一边将自己手里的衣服往安蓂玖身上套。
安蓂玖摇摇晃晃地被南风修途拽着踩在还未干透的地上,打着哈欠问:“今日你不上课吗?”
他没有问什么事是因为他自从认识南风修途起就总是睡到一半被他突然拉走,有时候是在半夜,有时候是在清晨。今日算好的,是在辰时。
“刚才我去饴甜仙师那里领任务的时候,饴甜仙师叫你和尘藻同季洹和杨岩阑他们一起下山一趟,有任务给你们。”
安蓂玖才穿好衣服就已经被拖到首案黛居了。安蓂玖整理着衣服,拍着门喊了两声,见没人应,南风修途跳着看向楼上尘藻房间正开着的窗户,问:“他不会不在吧?”
安蓂玖眯着眼,微微嘟嘴道:“怎么可能,砚台糕是那种能多睡会儿就一定不早起的人。早上无课,他起了能去干嘛。”
果然,安蓂玖话音刚落,旁边窗户就飞出一枚象牙简,直冲南风修途头上砸来,他连躲都来不及。
南风修途摸了摸头,委屈又气愤地说:“明明是你喊得他,怎么来砸我啊……”
安蓂玖捡起象牙简就忙跑上楼,南风修途气得把楼梯踩得“嗙嗙”直响。到了尘藻房间门口,见大门紧闭,南风修途在门口揶揄道:“尘公子,没有簧片、锔子、钉子,你连起都起不来了?”
他话还没讲完,门就被猝不及防地打开,只见尘藻正穿着白色暗纹绸缎的中衣,一脸起床气凝在眉宇之间,冲得额头都黑了。他极其不爽地白了南风修途一眼,让他们进屋了。
南风修途一进门就单脚踩在椅子上,没完没了地开始对着尘藻念叨,安蓂玖满脸困意地坐在一边,神游在外,像没有听到似的打着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点泪渍,将眼尾的三角区域填了个满。
尘藻看了看安蓂玖,轻轻叹着气摇了摇头,大概是心想觉得他这么多年被南风修途折磨过来真是可怜。他拿起椸架上的衣服走入屏风,南风修途连水壶都还没有拿起来,尘藻就衣冠完整地从另一旁走了出来。
安蓂玖一个激灵,道:“哇,砚台糕你这么快啊。”
南风修途立刻伸出食指贴在安蓂玖唇前,郎情妾意眼神迷离地对他说:“男人切忌说快。”
安蓂玖不以为意地拍开了南风修途那只碍眼的手指,轻轻呸了一下。尘藻理着袖子,将里中外三层一一铺平,问道:“今日何事?”
南风修途一手挽起一个,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趋步,道:“来不及了,要生了。边走边说吧。”
安蓂玖和尘藻二脸惊恐,不可置信地看向南风修途腰带下的肚子哑口无言。
“说半天,是白鹭园家主陆老爷的夫人即将临盆,那找我们有何用啊?我们一来不懂医术,二来不会接生。就连我们之中最懂医术的安夜梧兄都被派去做别的任务了,叫我们四人去白鹭园作甚?”季洹慢慢悠悠赏着一路美景,摇着扇子乐颠乐颠地走着,想来是熬了几天课业好不容易能出来放放风,便心情开阔了。
此时的双龙城已经雨过天晴,路边草团子中簇簇繁花正开得争奇斗艳,还有些叫不出来的品种也偷偷藏于其间,引人注目。不知是根茎经过洗礼还是喝饱了水,这些花花草草缤纷一个个精神头劲十足,简直和季洹那张春晓之色的面颊有得一拼。
杨岩阑的脚步轻飘但是稳平,永远保持一个步调,在这点上和尘藻倒是还有几分相似。他笑了笑没有答季洹,反问:“你可知花枝琼月神?”
季洹粉嫩平整的脸立刻皱得如同被水沾湿的纸,谁人不知壶赈桃花堂的季小爷“不羡老彭祖,只做花下魂”,问他关于神的问题,等于直接让他考零分。他不情不愿地说:“我不熟神谱,你们可知?”
安蓂玖将自己脑子里所有的神仙品级牌位都过了一圈,并没有想起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线索。他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尘藻,他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很显然是不想加入这段无关的对话。
杨岩阑得心应手地转了转他那把扇子,将扇面摊在掌中心一展,凌空出现了一个飘落着银箔的小人。
安蓂玖被杨岩阑这小法术看得呆住了,他记得杨岩阑以前行事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绝不会浪费时间玩这些,不禁问了句:“哎杨兄,你什么时候会这种好玩的法术了?”
季洹到底是除了学术以外处处是个明白人,他答道:“安兄,你这还看不出来吗,当然是为了哄温四小姐学的啦。”
杨岩阑笑而不语片刻,又开始指使着小人一边在做动作,一边在配合他讲话:“花枝琼月神不是天上的神,却是人间的神。她曾是双龙城内最大青楼茗菀居的头牌,原名叫花枝,花名叫琼月。传闻她有晨曦破晓之容颜,东方朔月之身段,只要轮到她献艺那日,必将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安蓂玖做恍然大悟状,他一拍手,道:“你一说茗菀居我便想起了,当年的茗菀居可是举国上下最清雅的青楼。来去都是文人雅客济济一堂,可谓是品茗写诗有知音,风流倜傥遇红颜之地。听说那里的女子各个怀揣十八般武艺,但是不卖艺不卖身,专门品鉴古玩珍宝。”
季洹一听是美人的故事,便立刻向杨岩阑问道:“然后呢,然后呢?琼月姑娘献的是什么艺?”
“琼月姑娘是茗菀居的头牌,献的自然是最特别的艺——她医花。”
季洹立刻反问:“医花?”安蓂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就连尘藻都轻轻地“嗯?”了一声。
杨岩阑扇子之上的小人继续舞动着,他也继续说道:“不错。她医得一手好花,无论是什么蔫的蛀的贵的廉的半死不活的,只要被她医过,就没有救不活养不美的。说她是花医再适合不过。”
安蓂玖说:“人有人医,花有花医,倒是有趣。”
杨岩阑慢慢道:“我们草锈本是贫瘠之地,只有草树,无花果。家母与父亲成婚之时,父亲请来百花仙子表演天女散花之后,不过短短数日,百种奇花接连枯败。那时听闻茗菀居的花琼月姑娘有医花神力,便请来医治。她见家母惜花如命,与她成了知音密友,还将草锈的花在短短数日内全部医活。自那之后,花琼月姑娘便有了花枝琼月神之称。”
安蓂玖浅浅点头道:“是有所闻,这位茗菀居的头牌在十几年前销声匿迹了,这样算来,差不多就是在杨兄家母杨毓柠夫人仙逝之后。”
季洹问:“可这与白鹭园陆老爷的夫人有何关系?”
杨岩阑将扇子一收,银箔小人立刻失了踪迹,就连散落下来的银箔也随之消散。他又摇着扇子慢慢道来:“在花枝琼月神消失之后,仅在双龙城内,被她医过的花竟然全都封芯,无一例外。但是近日,这些封芯的花竟然奇迹般地百花齐放,好似春回大地。而白鹭园的陆老爷因夫人生子在即,便买下了茗菀居赠与夫人,不料夫人刚入住茗菀居便百花齐放,夫人临盆在即却动了胎气。我们怀疑这古怪就出在花上。”
安蓂玖心想:“难怪了,仙师指派他们四人来。杨岩阑是因为与花枝琼月神有关;而季洹则是会一些关于花的术法;我们之中除安夜梧外最细心的应该就是我了,既然安夜梧被派去做别的任务,就只能找我来了……”
季洹也刚想到这里,便问了句:“……这些我都懂,那为何又叫上尘兄?难道是因为叫了安兄,买一送一?”
杨岩阑和善地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尘兄在女仙修中可是有名的深渊……”
站在尘藻身后的安蓂玖一听“深渊”就在这说时迟那时快的瞬间将尘藻的耳朵捂上了。他用劲过大,还让尘藻不知所措地趔趄了两步。
尘藻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将手松开,赔笑道:“不,你没听到。”
四人到茗菀居时,陆大人已经在门前等候了,身边还站着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女子,行动已是不便,需要左右两个人搀扶才能走动。
四人作揖,见过陆大人。陆大人忙介绍道:“这位是内人堇涂,听闻四位仙修下山前来相煮,就无论如何也要来见见。”
堇涂夫人脸颊清瘦,却微微浮肿。一对明亮的杏核眼又大又漂亮,只是有些疲态。眼下两片不太自然的微醺似的绯红如浮云一样铺陈,一看便是服用了大量的安胎药后气血不通所致。
安蓂玖看了看堇涂夫人圆硕如球的肚子劝道:“堇涂夫人即将临盆,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吧,别的事情交给我们即可。”
两旁的随从刚上前来扶着堇涂夫人的手,一边就有家仆端着帖子来报:“老爷,夫人,锁清堂送来一些给夫人补气血的珍贵药材,还说老爷夫人若是想预知孩子是男是女,他们愿意前来帮忙探脉。”
老爷夫人相视一笑,陆老爷道:“我们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