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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暗室后众人将周围的烛台都上了火,暗室不大,多是些古画卷轴。正在众人观摩这些古画卷轴究竟有什么不同之时,忽闻季洹惊呼道:“你们快看,这女子好美啊!”
众人向季洹看去,只见他站在一幅画前,这画卷雾蒙蒙的,走近一看,才发现画前布了七重纱幕。但即使是这七重纱幕也挡不住画中女子的貌美神颜。
“这女子身旁之人可是鸣屋夫子?”安蓂玖看着画中这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的男子问道。
南风修途道:“你们看,这画上除了他们二人以外都没有脸。”
画中这白衣女子和白衣男子身上皆有血迹,他们二人站在一座祠堂之前,祠堂前还有一位手执长剑的黑纱衣缥缈的男子与他们二人对峙。而在另一边的云端之上则是无数天兵天将,手执各自法器,像是随时都要准备开战。
季洹觉得有些奇怪,便撩开了纱幕,准备一观究竟。没想到他才刚撩开,画卷之中便放出一波浓烟将他们六人全部包围,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待到浓烟散去,周围的一切已然变了样子。
“这是……这是……我们在这画中!”安蓂玖惊道。
众人向四周看去,果然,这周围的景物与画中一致,但只有那祠堂之上站了那玄衣缥缈的男子,那男子还是面目模糊看不清五官。
此时画中那一男一女手腕上捆着一条茶楼用作新开张仪式的红绫缎,男子抱着女子正从远处向画中所站的位置飞去,并狠狠地摔在地上,女子落地后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便立刻去扶那男子。二人皆身受重伤,白衣染血,红布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显得极为刺眼。
那女子的白衣大袖上布满白色飘摇的绒毛,耳鬓与黑发上也缠着白绒发饰,颈间一串大红珊瑚珠将她衬得肤白胜雪,眼尾与眉心都点了朱红花钿,又妖又灵,很是奇特。
“那是……鸣屋夫子?”南风修途失声叫道。
安蓂玖仔细一看,果然是鸣屋夫子的脸,只是神色却全然不同。鸣屋夫子通身仙气逸宕,任何烟火在他身周都会自动被净化。而眼前这人虽通身洁白,可他的神色却亦正亦邪,令人迷惑。
而且鸣屋夫子不高,与一般十三岁的少年一般,但眼前这人,却比此次万里堂修习之中最高的巫千见还要高上半头。
此时,祠堂之上的玄衣缥缈男子神色凝澹,执着长剑飘然落地,裤子和鞋子都洁白无垢,连脚尖点地都十分飘然。众人一看,竟然是鸣屋夫子的辰阙长剑。而这人与鸣屋夫子身形也是一致。另一边的天兵天将也腾云而来,黑压一片。其中一个领头的天将拿着法器指对地上二人说道:“真君鹿檐,妖王司烟。一个放着好好的神仙不要,一个放着好好的神兽不做,偏偏要入魔道与妖道。你们二人可知罪?”
尘藻一惊,立刻说道:“鹿檐真君乃是鸣屋夫子之兄,二人皆不是肉体凡胎,而是最古老最强的仙族之尊之子。传说五百年前,鹿檐真君在母胎之中便已觉醒,并将自己最干净的一部分剔出,分化出了鸣屋夫子。鹿檐真君一出世便是百世难得一见的天生神君,鸣屋夫子的封印之剑,辰阙,便是鹿檐真君在五岁之时铸造,并送给鸣屋夫子的。”
安蓂玖道:“所以那玄衣缥缈的男子便是鸣屋夫子?”
尘藻回道:“应是的。”
另一边,鹿檐真君的伤似乎更重,他被司烟搀扶着站起,腹背受敌却仍凛然傲骨,一脸傲然,问道:“何为魔,何为妖?”
天将声如铜钟,回道:“神仙叛神便是魔,神兽作恶便是妖!”天将此言一出,便立刻天雷滚滚,碾过卷云,压得四周一片死寂。“鸣屋真君,还不封印?!”
那天将讲话声响洪大,气势磅礴,听起来不像是询问,反而更像是命令。但鸣屋夫子仍旧闭着双眼,任凭风卷发梢,也不动如钟。只是握着辰阙的手更紧了些。
鹿檐真君凝视了鸣屋夫子一会儿,便对着司烟说道:“看到了吗,天庭那些随时准备动手的神仙们,我们一拜完堂,他们就会冲过来将你我碎尸万段,粉身碎骨。”
司烟强忍着砭骨之痛,喘着气,用尽全力笑着对鹿檐真君说道:“看到了,就当做天地为证,天兵天将赶来给我们道贺了。”
司烟一笑倾城,万般伤痛都在她目光中被温柔抚平。安蓂玖已然不觉这场景有多严峻。只觉得好像真如司烟所说,天兵天将都来祝礼了。
鹿檐真君带着她一同转身,又对她说道:“看到了吗,我族人碑前,鸣屋正执着他的辰阙长剑对着我们,他会用法阵将我们封印。”
司烟又一笑笑弯了眼,她看着鹿檐真君,眼中煜熠,灿若星河。嘴角一对梨涡,甜出了蜜。她回道:“看到了,就当做你家人为我们拜高堂的祝福吧。”
鹿檐真君垂下眼帘,缓缓推开司烟,从怀中拿出一柄短剑,对她说道:“看到了吗,我手中的短剑。”
司烟咬着牙,一抿嘴,泪在眼眶里含着一滴也不肯落下。她痛苦地喘息着,但立刻又抬起一张笑脸,像一朵开到荼蘼却不肯萎谢的花。她回道:“看到了,我知你利用我,你不爱我。就当你需要我吧。”她讲到末尾,声音带颤,不知是这伤过于疼痛,还是心口酸涩,难掩泪意。
鹿檐真君一脸淡然地挑起一侧嘴角,但看起来也并不是在笑,而只是做出了一个笑的表情。他问:“那你还愿与我共结连理,为我背信弃义吗?”
司烟此时已然是疼痛难捱,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断用吞咽来帮助呼吸,但她还是笑道:“我愿。”
“好。”
鹿檐真君一步一顿,但每一步都落下一个血脚印。他向司烟靠近后,伸出手抹了自己嘴角的血涂在她的唇上,她的唇立即像是红莲一般盛开,整张脸像是瑞雪之后化春一般盎然。随后他又抹了她嘴角的血画在自己胸前的白衣之上,大约就当做大红喜服了。
鹿檐真君一手拿着红绫缎,一手拿起长袍一甩,双膝跪地,拱手高声喊道:“一拜天地。”没有喜悦,没有愤懑。
他喊得铿锵有劲,毫不犹豫。司烟也应声跪下,拜了天地。
此时天将早已不胜耐烦,身后的天兵们早已一团作乱的议论开来,而鸣屋夫子却仍旧岿然不动。
鹿檐真君与司烟拜完天地,转身面向祠堂与鸣屋夫子,再拜了高堂。只在鹿檐真君喊话时,鸣屋夫子的身形微微颤动了起来。
第三拜时,司烟跪下,面向鹿檐真君开怀一笑,便拱手作揖。 但一阵巨响在她头上炸开,看似整个天地都动了动。司烟被吓,跪坐在地,只见鹿檐真君做出了一个屏障,正用一只手做了抵挡,另一只垂下的手早已鲜血淋漓,无法再运作灵力。
一瞬间,屏障为他们挡下了无数天兵天将向他们砸下的法器,震得整片土地山摇地动,狂响如龙吟虎啸。若是没有这个屏障,他们顷刻便灰飞烟灭,化作泥沙。
司烟撑着身子也运了灵力,为鹿檐真君加固了一层屏障。但她一回头却发现鹿檐此时正闭着眼,在用尽最后的全力做出一个法阵。
他要与天一搏。
司烟知道这个法阵是鹿檐真君自己所创,但他从未实施过,因为此法阵一经实施,便会引得分裂的天地重新合上。即便是他如今已身受重伤,也必定会引得天下大难。
司烟见红绫缎有一头仍然捆在鹿檐真君手腕之上,便立刻收紧掣肘,对鸣屋夫子喊道:“开阵做法!”
鸣屋夫子紧蹙着眉头猛然一睁眼,拔出辰阙长剑在地画封印,喊道:“辰阙开万卷!”
鹿檐真君和司烟所站的地下缓缓升起一张巨大的空白卷轴,越升越高,将他们的腿脚都吸入卷轴之中。
鹿檐真君见法阵被破,一睁眼,将手中的短剑向司烟飞去,一击即中司烟心口,血瞬时在司烟的白衣上绽开了花。司烟一口鲜血吐出,将嘴唇染得火红。她一滴泪从眼角一路跌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说:“鹿檐,若是有任何一点法子,我都不要爱上你。”
鹿檐真君没有开口,没有说话,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一点表情,皎洁更胜槐花。只是那亦正亦邪的那张脸,在滚滚红尘中却烫的不该触碰。
司烟哭着喊道:“鹿檐,我不是人,他们说我是妖,便是妖。我作恶就作恶,反正我什么都不做,万千人也恨我,喊打喊杀要诛我。我可以为你杀人无数,满手沾血,我不在乎。可你不行,你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神。鹿檐,你是我的光。”
人间百爱,卷卷辛辣。全都落在司烟的泪中了。
司烟话音落,一阵强光闪过,那卷巨大的卷轴就将他们收进之中,再无眼泪,再无爱恨。
鸣屋夫子道:“辰阙封万卷。”
卷轴落地,掀起一片灰尘急舞,待鸣屋夫子收了辰阙长剑,最后也落定了。
安蓂玖一行人看得一怔,心中不知怎么的掀起酸涩,随后一阵浓烟再度将他们包围。
安蓂玖低声道:“鹿檐,戮烟。司烟,思檐。你们说,这究竟是闹剧,还是命数。”
众人无一回答。待浓烟散后,他们依然在同一个地方,眼前又是那座祠堂,祠堂之上仍旧站着玄衣缥缈的鸣屋夫子。
“怎么回事,我们没有出去?”安夜梧道。
尘藻的声音压低传来:“又开始了。”
众人一看,果然远处鹿檐真君又抱着司烟飞来。一切都在重复。
“也就是说,这么百年的时间的里,鹿檐真君和司烟一直在这画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日的痛苦……”
安蓂玖此言一出,众人剩下一片岑寂,各个紧锁眉头,口中苦涩。
末了,季洹问了句:“若我们不出去,是不是也要观看这个场面到百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