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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夜觉得很奇怪。
从一路出府时遇见的丫鬟仆人,或是上马车时车夫的神态表情,再到刑部大牢门口那守卫兵的奇怪神色,小丫头摸不着头脑,为何感觉这些人老是盯着他们左看右看,上下打量?
她侧目端详旁边的宁衡,这人一身倒是干干净净的,气宇轩昂的模样看起来甚有风度。但皇家贵胄不是本就应该是这般模样吗?除了权位相当或是更处高位者,任谁看了宁衡都定是低首垂眸,不敢多去张望。再瞧瞧无双,长相算得上斯文,但是普普通通。那这些人为何都是一副要么震惊,要么强忍笑意的模样呢?
“郡王,你有注意到他们都在盯着我看吗?”十六夜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你还不知道啊——”
无双声音有些嘶哑,他刚要开口,却被宁衡打断,后者淡淡道,“大概是你生得好看吧。”
“哦说得也对,他们没见过市面。”
这下问题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小丫头又没了那愁云雾扰,心里快活高兴。而彼时无双则是侧过身去,肩膀微微发抖。
“虽然我长得比你好看,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见状,十六夜心生同情,上前拍了拍他的背。而后者被这没由来的安慰整得更是不敢回头看她,只是伸手朝她比划了个大拇指。
十六夜会意地点点头,“我明白,我很棒。”
宁衡几个人到来时,那人贩子早已被提审过,画了押,也上了老虎凳遭了罪,此时正被单独扔在一间牢房中。他气息微弱,满脸都是被扇肿的红手印,也不知是挨了多少个板子,连起身都很艰难。十六夜下意识地捂住眼睛,有些不忍直视,他趴在草垫上,身上白色的囚服已经被血染得暗哑猩红。
“听说不管对你用何刑法,你都只承认自己贩卖人口和虐待孩童,却不承认这杀人的罪名?”宁衡冷冷开口。
“小人虽然贪钱好赌,恶劣霸道,可是……这杀人……而且还杀得如此恐怖的事情,小人是万万不敢做的啊咳咳咳……”
那人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瞧着眼前几个人想要磕头求饶,无奈撑不起身子,只好双手向前拱起做一个礼。
“你躺着交代就行了,别浪费时间。”
“小人谢官爷体谅咳咳……我们最近抓的孩子都是寻常人家的走失小孩……或者早早失去父母在街边流浪的,像是尚书大人小外孙那种……打扮华贵的主儿,真的是没有见过咳咳咳……更不敢去瓷窑活活烤死孩童!”说得着急,他猛地一阵咳嗽,顺了顺气继续道,“我们贼人虽然可恶……但是也敬怕鬼神,这种容易沾惹上厉鬼之事,小人实在不敢啊……”
十六夜听后骂骂咧咧道:“这奸淫掳掠你们就已经占了其中一二,不论如何都是要下十七层地狱的!到时候才是鞭策灵魂的酷刑,就你这等人还怕区区厉鬼,真是笑话。别说厉鬼不放过你了,就连妖怪——”
“你闭嘴。”
话一出口,她便遭来宁衡怒目一瞪,手中折扇重重打在她的头上,“此等言论今后不准再提。”
吃痛地捂住脑袋,十六夜瘪瘪嘴,见那人还盯着自己,只好装作老实的样子点点头。
左右翻看画押状与口供书,宁衡也觉得凶手另有其人,正想要就此作罢,旁边的十六夜却着了急。
小丫头看着他就来气,虽然此人现在已经被打得惨得可怜,但若不是为了抓捕他,自己怎么会落得顿顿喝粥的下场,心下想要狠狠治了这人,她抓着宁衡袖子嚷嚷道:“你看他手臂上那道伤疤,多像是一片柳叶啊!那柳叶定是暗示此人!”
提及梦境中所见,宁衡微微一怔,转头也看了过去。
而那人贩子虽然没有听明白此话何意,但顿时也慌了神,生怕硬生生给他安了个杀人的罪名,赶紧解释道:“我这伤疤是几年前就落下了的,刀口太深,一直消不下去,便留了疤痕咳咳咳……如果官爷们想要找有柳叶图案在身的人……小的倒是想到一个咳咳……”
“说。”
“马府大公子——马云杨。”
“你认识马云杨?”
马府是出了名的京城商户,虽说不上什么腰缠万贯,富可敌国的的人家,可这马府毕竟是世世代代的商户子弟,饶是亏损有时多过盈利,然胜在祖辈搭线的功劳,他们与各个商贾的关系都还颇为密切,生意往来源源不断,暂时也还掏不空他们这祖业。
宁衡对此也是早有耳闻,不过马府祖辈曾是初代商人,虽是经商积财却终归抵不过这“富不过三代”的俗语言辞,自从走上富贵路,马府子孙便一代不如一代,皆是逍遥浪荡的主,挥金如土。如此下来,其家族的库房就算没有空空如也,早已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早已被白蚁腐蚀了内部,虚有其表罢了。
而这马云杨便是出了名的风流客,不仅行事下作,为人更是无耻下流。
宁衡本是与商贾人家毫无关系,也并不关心。可这马云杨偏偏与朝廷搭上了线,恒亲王长子弘升与他便是来往频繁,关系颇为亲密。因此,马云杨仗着自家背景和贝勒爷的关系,在此更是目中无人,趾高气昂。
“他与小人也有些关系咳咳咳反正……小人是出不去了,这辈子怕是要在牢里呆着了,小人就全都告诉您了吧……”
“啰啰嗦嗦的,有话赶紧的。”十六夜催促道。
“官爷可知道什么是扬州瘦马?”
话说到此,宁衡心中已经明了大概,“马云杨竟然敢养瘦马?”
“咳咳咳马公子……经常在小人这里购买十岁左右的孩童……小人也不知他是否有断袖之癖,不管男童还是幼女……咳咳只要是他中意,他都照单全收,连小人有时候细细想来都觉得甚是可怖。”
“哎无双大哥,扬州瘦马是什么啊?”
听得有些迷糊,十六夜凑到无双身边低声询问。
“这扬州城,你总知道吧?”无双仅是盯着眼前的犯人,但也配合地放低声音回答她,“扬州城里富甲一方的商户,生活奢侈,热衷于养瘦马,就是寻牙公和牙婆低价买来贫家幼女,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这和商人低价买来瘦马,养肥后再高价卖出的经营方式一样,所以人们就称这类人为瘦马。不过,一般这瘦马都是指女性。”
明白了这人的意思,再联系到他刚才的一番话,十六夜心下一阵恶寒,“你们居然还做这种生意。”
“赚钱嘛咳咳咳……我们人贩子,不就是贩卖人口吗咳咳咳……如果孩童走失刚被我手下人掳走,在我见到之前……这孩子先被马公子带走,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马云杨和柳叶有什么关系?”
“他的袖子上总是绣着几片柳叶的图案……不管是小人何时见他,他穿任何服装,袖子上都有柳叶的图……有嫩绿的柳叶,碧青的柳叶,甚至还有枯黄的柳叶……”
四季柳叶,这便是答案所在了?
宁衡深思片刻,获得了些许有用信息,也算是不虚此行。
他淡淡道:“好好休息吧,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药。”
“小人咳咳咳……小人谢过官爷!”
而几人迈步要走之时,那病恹恹的人却突然叫住了十六夜,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官爷……小人有一事实在是想不通,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问吧。”
“为何您要在脸上画一只乌龟啊……这是什么新的刑法?咳咳咳……是为了嘲笑小人吗?”
“乌龟?”十六夜闻言一怔,火气还在心头烧着,“你才脸上长乌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