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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大,从中原到江南,一个又一个势力之间相隔数百里甚至数千里,消息的传播总有滞后性。当临安的众人初步探知世情端倪,还在惴惴不安地等待发展时,西城县的谈判,福州的革新,正一刻不停地朝前方推进。
西城县的谈判,在最初被人们视为是华夏军以退为进的谋略,怀着刻骨仇恨、想要杀掉戴梦微的人们幻想着华夏军会在引导民众舆论之后图穷匕见,杀进西城县,干掉戴梦微,但随着时间的推进,这样的期待逐渐趋于破灭。
这可能是戴梦微本人都未曾想到过的发展,但心存侥幸之余,他手下的动作不曾停下。一面让人宣传数万百姓于西城县执大义迫退黑旗的消息,一面煽动起更多的民意,让更多的人朝着西城县这边聚来。
百姓是盲目的,刚刚脱离死亡阴影的人们固然不敢与击溃了女真人军队的黑旗为敌,但听得西城县外民意如山,黑旗军这样的凶人都不禁退让的故事,人们的心中又免不了升起一股豪迈之情——我们站在正义的一边,竟能如此的所向无敌?
人们享受于这样的情绪,于是更多的百姓来到西城县,与黑旗军对峙起来,当他们察觉到黑旗军确实讲道理,人们心中的“正义”又更加地被激发出来,这一刻的对峙,或许会成为他们一生的光点。
这些情景,随后成为了戴梦微的政治影响,在与刘光世的结盟当中,他又能拿到更多的主动权了。而在此时,他同样拿到的,甚至还有完颜希尹对汴梁等地的许诺。
世事翻覆最离奇,一如吴启梅等人心中的印象,过往的戴梦微不过一介腐儒,要说影响力、关系网,与登上了临安、福州政治中心的任何人比恐怕都要逊色许多,但谁又能想到,他凭借一番借花献佛的反复操作,竟能这般登上整个天下的核心,就连女真、华夏军这等力量,都得在他的面前让步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真能给人一种时来天地皆同力的观感。
后来亦有人感叹:过去武朝军力孱弱,在金辽之间玩弄心机挑拨离间,以为仗着些许谋略,能够弭平实力之间的差距,最终引火自焚、国破家亡,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那些人谋略玩得太过拙劣,若有戴梦微此时的七分功力,恐怕泱泱武朝也不会至于如此境地了。
华夏军的退让给足了戴梦微面子,在这得道多助的表象下,大部分人听不懂华夏军在同意谈判时的劝说与倡议。十余年来人们以被侵略者的身份习惯了刀枪之间见真章的道理,将看来平和的规劝视为了心虚与无能的嘴炮,一些人因此调整了对华夏军的评价,也有部分人去到汉中,直接向宁毅、秦绍谦做出了抗议。
在福禄的倡议下响应聚义的金成虎、疤脸等人是抗议的代表之一。
抵达汉中后,他们看到的华夏军汉中营地,并没有多少因为胜仗而展开的喜庆气氛,不少华夏军的士兵正在汉中城内帮助百姓收拾残局,宁毅于初七这天接见了他们,也向他们转达了华夏军愿意遵从百姓意愿的观点,随后邀请他们于六月去到成都,商议华夏军未来的方向。这样的邀请打动了一些人,但先前的观点无法说服金成虎、疤脸这样的江湖人,他们继续抗议起来。
宁毅在上头静静地听完,沉默了许久。
“我与福禄前辈亦是故交,开战之前,我邀他出山,呼吁绿林人士参与抗金,他欣然而来。而今汉中之战胜了,见不到他,我很伤心。”他道,“对于西城县之事,我知道你们许多人都想不通,不知道为何轻轻松松就能杀掉的戴梦微,我们不去杀,不知道这般纵容他如何能告慰死去的那些英雄。但在汉水以南,活着的有数百万人,他们不知道华夏军为何而来,他们不知道华夏军是什么东西,他们想过好日子,今天杀了戴梦微,他们永远会觉得,跟随戴梦微,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当然真正的理由不止于此,华夏军以华夏为名,我们希望每一位华夏人都能有自己的意志,能有成熟的意志且能以自己的意志而活。对这数百万人,我们当然也可以选择杀了戴梦微然后把道理讲清楚,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有这么多的老师,能够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那只能是让老戴治理一块地方,我们治理一块地方,到将来让双方的对比来说明白这个道理。那个时候……账是要还的。”
“……我知道你们不一定理解,也不一定认可我的这个说法,但这已经是华夏军做出来的决定,不容更改。”
他微微顿了顿:“诸位啊,这世上有一个道理,很难说得让所有人都高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等到华夏军的理念推行起来,我们希望更多的人有更多的想法,但这些想法要通过一个办法凝聚到一个方向上去,就像你们看到的华夏军这样,聚在一起能凝成一股绳,分散了所有人都能跟敌人作战,那两万人就能打败金国的十万人。”
“……将来的整个华夏,我们也希望能够这样,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活,让大家能为自己活,那么当敌人打过来,他们能够站起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而不是像当年的汴梁那样,几百万人在金国十万人面前瑟瑟发抖,屠刀砍下来他们动都不敢动,到屠杀者走了以后,他们再上街朝着不能反抗的自己人身上泼屎。”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当大家的想法有抵触的时候如何权衡,将来的一个政权或者说朝廷如何做到这些事情,我们这些年,有过一些想法,五月做一做准备,六月里就会在成都公布出来。诸位都是参与过这场大战的英雄,所以希望你们去到成都,了解一下,讨论一下,有什么想法能够说出来,甚至戴梦微的事情,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再谈一谈。”
他说完这些,房间里有窃窃私语声响起,有些人听懂了一些,但半数以上的人还是似懂非懂的。片刻之后,宁毅见到下方在座诸人中有一位刀疤脸的男子站了出来。
“宁先生,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什么国啊、朝廷啊之类的,我……我有件事情,今日想说给你听一听。”
一旁杜杀微微靠过来,在宁毅耳边说了句话,宁毅点头:“八爷请讲。”
“当不得八爷这个名号,宁先生叫我老八就是……在座的有些人认识我,老八不算什么英雄,绿林间干的是收人钱财帮人销账的下三滥的勾当,我半生作恶,什么时候死了都不可惜,但金狗杀来了,老八胸中也还有点血性,与身边的几位兄弟姐妹得了福禄老爷子的信,从去年开始,专杀女真人!”
在座的半数是江湖人,此时便有人喝起来:
“是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