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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这次有备而来,是要图穷匕见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江宁城远远近近的浮现出点点光芒,灯火馨黄的茶楼上,几道身影看似寻常地碰了头,寻常地泡了茶,便也说起寻常的话题来。
九月初一的大会才过去不久,聊起这些时事,自然算不得太过特殊,不过,考虑到此刻茶楼上几个人的现实身份,他们口中的每一个话题,其实也有着并不简单的涵义。
“量天尺”孟著桃、“武霸”高慧云、“寒鸦”陈爵方,再加上一位武艺和地位都不低的作陪者“沱河散人”许龙飚,在场的四人,基本已经等同于此次江宁城内“转轮王”麾下的半数高层了。四人在晚饭之后,只是在这处茶楼上,简单的休憩。
在随意的语气中首先开口的,还是身形高大、肩膀上仍旧缠着绷带的“量天尺”孟著桃,他在说话声中,给几人倒了茶水:“诸位怎么看?”
“我看图穷匕见,倒也未见得。”陈爵方拿起茶杯,摇头笑了笑,“老何抛出来的这些东西,原也算不得无的放矢,公平党有些什么问题,大伙儿难道不清楚吗,五位大王,令出多门,古往今来,那都是长久不了的。事情要解决,我看也快到时候了,你们看他今天抛出问题,没有回答,这图就不算穷,刀子还没出来呢。”
“老何心中肯定早有回答了。”一旁与孟著桃同样身形魁梧的高慧云笑了笑,“无非是先看看各方的意思,而后再选择时机抛出来罢了……许先生觉得呢?”
“沱河散人”许龙飚五十出头,头发半白、颌下蓄有长须,见众人都已开口,便也笑了起来:“公平王提出的那些问题,说到底,最重要的一个,便是谁说了算,若要再细致些,无非是接下来怎么玩……这些事情,不早在大家的预料之中么。。他既然抛出了问题,这次就是要解决问题,江宁的英雄大会开一个月,大家私下里讨论一个月,把接下来的玩法商量好,不同意的打一顿,诸位都看得懂的,简单。”
“老许透彻,一语中的。”许龙飚说完,其余几人都拿起了杯子,笑着碰了碰。
“不过呢……”过得片刻,陈爵方用小拇指掏着耳朵:“……问题既然是老何那边抛出来,大的方向上,也就是说,老何要收权……这事情以他为主,不对吧。”
“他占了公平王的名头,有这样的做派,也不出奇。”
“名头自然不出奇,可公平党五方,原本就是各打各的,谁也没有多吃他公平王的一口饭,名义上的便宜他已经占了,到了实际层面还要占,我看大家未必愿意。”
“在会上不就看到了么。说句实在的,就好像老陈刚才的说法,咱们公平党发展到今天,是该想一想谁说了算、怎样说了算的事情,老何抛的问题,不算没有道理。但是这些问题,他不该抛,至少也该五家商量了以后,一起往外抛……现在他要出这个风头,其余几方不就各种敷衍,把水搅浑了么。说白了,手腕都没掰过,就要被他压一头,谁能甘心?”
众人喝着茶水,缓缓了聊了几句,许龙飚蹙起眉头:“公平王这次的做派,确实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情,原本是应该五位大王私下里坐着聊清楚了,再到大会上说的,怎么这次……处理得这么不漂亮。往日里都说公平王很重大局,第一次聚义时,那可都是赞不绝口的……”
“早几日那五位是碰了头,但好像谈得不怎么愉快……”
“一年前是一年前,那时候大家都过得窘迫,当然礼贤下士。如今公平党阔气了,他何先生可是自比西南的宁先生的,书生做派,原本就是这样……”
陈爵方、高慧云笑着说了几句,这边的孟著桃摆弄着茶水,也是笑了笑:
“怎么可能谈得拢,诸位啊,谁说了算,是一个大问题,在这之下,还有怎么做的问题,那就小了吗?咱们公平党五方,攻下地盘之后分田分地,行事手段各有不同,高天王那边,就喜欢打仗,对于下头的地主士绅,打得反而最少,只要这些人肯帮忙,加入进来,真正破家灭门的事情反而少,公平王那边规矩森严,有些人说,与其他几家想比,那边打了地主,都不畅快……”
他顿了顿:“此后到平等王,到我等、到周商,各自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其他的不说,就说周阎罗,他那个做法,有钱人杀个干净,杀干净之后回过头来再杀一遍,谁受得了,神经病……可偏偏,这个神经病还听不得其他人劝。人家很有道理的,态度不坚决做不成事、矫枉不能不过正。我听说,西南那边传来的各种小册子,周商也一直在看,他比西南那位宁人屠厉害得多了,平素就说宁毅虚伪,成不得事,何文婆婆妈妈,也成不了事,当今天下能成大事的只有他……”
孟著桃说到这里,摇头笑笑:“你们看,谁说了算的问题,未必不能解决,最后无非是咱们五方各派人手,商量着做嘛,可这怎么干的问题,怎么解决,周商不会同意的。退一步说,将来是照何文那样干,还是照咱们这样干。我们当然变不了周商那样的疯子,可照着何文的办法做,你们就甘心?”
高慧云失笑摇头:“有得聊喽。”
“怎么聊是个大问题。”许龙飚喝了口茶,“敞开门来说亮话,诸位都该收到邀请了吧。”
其余三人相互看了看,高慧云并不在乎,笑道:“不说其他不着调的人,高畅和林角九,倒是首先请了我吃饭,我已经报上去了。许公说,吃一吃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也邀了不少人。”
“何文那边规矩严,林角九统军,不拘小节,听说平素对公平王的规矩颇有怨言……老高也是统军的,觉得这件事情有机会吗?”孟著桃问道。
“不好说。”高慧云摇了摇头,笑,“时间还早,先探一探嘛。老孟你这边呢?”
孟著桃摊开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数:“何文、高畅、傅平波、时宝丰、金勇笙、陈言达……我比较奇怪的是,周商那边为什么也要跟我聊,卫昫文也送了一张请柬过来……”
“还是老孟吃香。”众人笑起来,“风云人物。”
“时间还早,这一次明面上开会,私下里的串联才是大头,老何图穷匕见之前,谁都逃不过的。”孟著桃淡淡地笑了笑:“倒是你们几位可别把持不住才好。”
“我对许公忠心不二。”陈爵方表态。
许龙飚笑:“许公是我本家。”
“走着瞧吧。”高慧云道。
“开玩笑。”孟著桃道,“开玩笑的。”
此后众人又喝了几杯茶。
高慧云将话题转移开去。
“老孟,你那师弟师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问这个干嘛?”孟著桃挑了挑眉。
“金楼的事情还没结案,私下里有人盯你啊……还是说你包庇凶手那事,毕竟古安河死了,明面上的涉事人,身份清楚些的也只有你那师弟师妹几人,再加上你又执掌怨憎会,所以最近有些流言,听着是冲你来的……”
“什么人?还是那只猴子?”孟著桃似笑非笑。
“不至于。”高慧云摆了摆手,“猴王虽然是后起之秀,有些野心,但分寸是有的,当日他借你的事情做文章,是他的不对,但在许公弥补过他的损失之后,不至于再没完没了……后来不是还专程找你道歉了吗。”
一旁陈爵方搭话:“这次的事情,还是因为老孟你这边做得太过明显了些。方才说白了,接下来的江宁大会,无非是选出一个办法,决定谁说了算,咱们五方各自牵扯,何文想要只手遮天,是不可能的。那多半就是……在上头成立一个新东西,商量着来呗,到时候能进这个圈子的,才是真正的掌权人。老孟,你位高权重,现在留个话柄,一些人有事没事打你两杆子,也不奇怪。”
许龙飚笑了笑:“这事情说到底,也还是怪猴王,若不是他起了个话头搞事,接下来恐怕也没人敢跟。”
金楼出事当晚,折了面子的李彦锋借故向孟著桃发飙,随后由许昭南出面安抚,平息了事态,但他发飙时使用的理由,如今倒是成了新的问题了。孟著桃沉默片刻,手按在嘴边微微笑了笑:“李彦锋与谭天刀关系不错,我给谭正一个面子。”
“你便是要找他麻烦,我也没意见。”几人当中与他关系较好的陈爵方笑道,“不过这事情不是我说你,孟兄啊,有些人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话固然不对,可真要帮人出头,至少也得是自己女人吧,你看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弟师妹,订过亲的师妹,跟师弟乱搞,师弟就想着要杀你,你肩上这一鞭还是被他们打的,你这是……何苦来哉呢?”
众人也是微微点头,孟著桃的目光扫将过去,随后似笑非笑:
“……兄弟我就好这口。”
前方沉默片刻。
“……”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