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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火起,桃豹趁势攻城,势头之猛,大有一举夺城的决心。
城上守兵却是比平常少了大半不止,未待赵兵架上云梯,城内便冒出黑烟,同样燃起了火头,东军已开始焚烧粮草了。
以东军的实力,勤王和守城只能二选一,而广陵再重要,也比不上建康要紧。
东军弃城的决心,堪比赵军夺城的决心,现在所谓的抵抗,无非是为主力出城赢得时间罢了。
对面京口,已有一支火龙飞奔建康方向,天已放亮,仍不灭火把,这是唯恐东军看不见。
建康城近在咫尺,满载兵马的战船逆江上行,速度绝比不上陆地跑马,东军若想牵制对面那支奔袭京师的敌军,唯有一途,横渡江面,登陆南岸。
对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空城?可能吗?
嘴边的肥肉谁会放过?
只能是迎头狙击!
但东军别无选择,郗鉴熬尽心血维持的所有优势,在敌军奇兵突现京口的那一刻,已经丧失殆尽了。
郗鉴甚至期盼留在滩头伏击的敌军越多越好!
这将是东军成军以来最艰难的一场仗!
战船满载兵马源源不断开出广陵城,经由瓜州水寨进入江道,准备横渡江面,强行登陆对岸。
而赵军似乎已料到东军的决定,早就分兵出来,沿水道一字长蛇展开,从广陵到瓜州水寨,沿岸布满弩床石车,专等候晋船经过便箭石齐发。
这种排兵布阵若是放在以往无疑是自寻死路,东军只需拦腰一冲再朝两头一卷,便能吃个干净利落。但桃豹已经掐准了郗鉴死穴,这个时候郗鉴只有一个心思就是全力登陆南岸,哪还有半点精力分兵出来?
要勤王,救建康!
东军只能忍着!
本是用做攻城的箭石如今铺天盖地飞向船队,被击中的东军将士要么被砸的血肉模糊,要么被弩箭贯穿身体钉在甲板上。
土石夯筑的城墙尚且难当这种轰击,何况木头做的战船?
箭石砸破甲板,射穿船舷,船队中已有战船失去航行能力,为免水道堵塞,最好的选择便是停靠另侧岸边。但是亡国灭种之际,这些船毅然横在赵军大阵和船队之间为袍泽挡下箭石,更有甚者,干脆调转船头,直冲赵军沿岸。纵然勉强靠岸,未待东军将士登陆,便有埋伏在阵后的赵军铁骑呼啸杀出,接着便是一番屠戮。
东军主力则以最大的航速,绝然前行,战船绵延不断驶出水道,开进水寨,继而进入大江,劈开江水,向南横渡!
留在身后的,只有狼藉壮烈的水道,以及渐为火海的广陵城。
十里航道通向入江口,犹如十里血路通向炼狱门。
然而,这仅仅是东军剥皮去骨的开始。
半渡被击,是所有军队的噩梦,现在噩梦已无可避免,广陵镇一万精锐义无反顾第一批冲上了南岸滩头。
敢死选锋们擎着大盾,从一艘艘战船上冲向滩头,第一个跳进战场的盾兵,脚还没落地,便被床弩射出的长箭穿透大盾,直接钉在了船舷上。
尽管他身上套着两层铁甲!
而长箭上赫然刻着咸康二年造五个字,这是东军京口武库里的箭和弩,被敌人搬到了滩头,对准了东军自己。
第二人,第三人,第一队,第二队,第三队,踏着同袍的尸体,前赴后继。
箭矢无情收割着选锋性命,广陵镇血染滩头,顶着大盾绝然抵进,一寸一尺均是人命相换,只为开辟出主力登陆的阵地。
角号迭起,箭矢停下,而地面随之震动起来,更严峻的考验来了。
敌军铁骑出动了!
赵军和教军合成的阻击铁骑如巨浪般砸向立足未稳的广陵盾阵。
面对敌军冲势,一字长蛇的盾阵守且不及,却反守为攻,不顾伤亡,仍是朝前推进。
谢尚身披三层重铠,手持两丈长槊,身先士卒顶在了盾阵最前沿,大呼酣战。
每踏出一步,便暴吼两个字,只有两个字:
“建康!”
“建康!”
“建康!”
广陵城都没了,广陵镇将士也无意生死了。
但临死之前,哪怕以血浸透南岸滩头,也要为袍泽开辟出一条通往建康的道路。
憋在胸口的委屈和怒火,化作一声声呼喝:
建康!建康!建康!
两个字,是与袍泽辞行,是与敌人示威。
滩头阵地一尺一丈的扩大,一万广陵精锐折损过半,换来敌军攻势疲缓,渐渐开辟出可供主力登陆的阵地。
“仍是不够呀。”
郗鉴在船上眺望滩头战场,东军子弟由人宰割,看的他心头滴血,不禁长长叹息。
褚裒知道老帅心意,不是说阵地不够,而是敌军阻击的力量不够,这说明敌军统帅的心思只在建康。
“恩帅,尽人事,听天命吧,只愿老天有眼,不亡我大晋。”
“天?”
郗鉴躬弯着腰身,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摇了摇头,
“指盼老天开眼,不如指盼武昌郡王开眼。”
不知为何,社稷存亡的生死关头,老头子心里只惦念着一个人,司马白。
身为国朝最核心的三五个重臣之一,关于司马白的所有情报都已转传给了郗鉴,郗鉴很清楚这个年轻的郡王究竟干出了多少惊天大事。
且不论在辽东和盛乐打的仗,龙腾左右司、包揽胜军、追坪狼骑、神武靖平、安守八营,这些被羯赵倚为干城的精锐,全部重挫于司马白手中,死在御衡白之下的敌军名将,更是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