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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其义非常喜欢新襄,在这里,他感觉到一种在桐城老家或者在留都金陵,都未曾感受过的轻松自在。
悠闲适意的生活,志趣相投思维活泼的年轻人,还有只有新襄研究所里才有的各种奇妙设备与试验设想。比如说,他才到这里一个月,便已经将俞国振布置的有关电学研究试验,做到了电磁感应这一步上。
当然,现在方其义还只是做到了这个试验,真正想要彻底弄明白其原理,还需要大量时间的研究、积累,在这方面,俞国振还是能够给他一些帮助的,毕竟这在后世,也只是初中的物理学内容罢了。
与方其义沉迷于电学研究不同,方以智则对盗泉子等人正在进行的文献编辑极感兴趣,为了编辑一系列的大百科全书,盗泉子等人搜集了大量的典籍,而这么多的书,直接让方以智沉迷于其中难以自拔。
特别是癸泉子,对于实学研究甚深,特别是化学方面,给予方以智颇多启发。而盗泉子,对于方以智兄弟这样的翩翩美少年也是愿意亲近,只是他看二人的目光多少有些怪异。
方孔炤倒是很认真地四处走四处看,有先来此的张秉文陪着,两位长辈在一起,用不着俞国振多陪,这让俞国振可以hua费更多的精力处理庶务。
但四处转悠了一个月之后,方孔炤终于来找俞国振了。
“伯父这些时日觉得可好,新襄风物,多不类于大明,伯父还习惯吧?”
俞国振对他仍然是很尊重很客气。这是让方孔炤甚为满意的地方。他捋须道:“有一件事情,我不知济民是不是已经知晓,我们来时,在上海泊船,发生了一件事。”
俞国振有些好奇。方孔炤慎重其事地说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小事情。
“当时上海一个寡妇吊死在卖新襄布的布店门口了。”方孔炤看了俞国振一眼:“此事太小,你可能不知,我当时听人说起,倒是有意打听了一下。”
方孔炤的眼光。比起张秉文又高过一筹,他说起这件事时,声音多少有些深沉:“我原本不知道,那寡妇为何会吊死在布店门口,后来才知道,她守寡十年,家中婆婆年老昏悖。只靠她日夜织布维持生计。但是因为来自新襄的布匹冲击,她的售布收入,已经不足以维持生计,到后来甚至连买棉hua的钱都赚不回来,家中困顿日益。最终便只能自寻短见。”
说到此处时,方孔炤眼中显出不忍之色,然后,他叹息道:“济民,济民,原本我以为这是一个偶然事情。但到了新襄,看到你的工厂之中,流水一般产出产品。便知道这些产品的价格将变得极低,如今冲击的还只是上海之类沿海沿江之地,再过些时日,只怕大明每一个角落,都要充斥这些物品,到时因之断绝生计来源的。不知凡几!济民,这个问题。你有没有解决之道?”
俞国振微微抿了一下嘴。
“伯父,害死那寡妇的,不是我们新襄之布,而是朝廷。”他想了想,然后道:“若是在新襄,那寡妇绝不会死,她会被招募入工厂之中,凭借着心灵手巧养活自己——不对,说她是被朝廷害死的,还有些冤枉,害死她的乃是食古不化的礼教。即使朝廷在上海开办工厂,招募女工,只怕象她这样的也不会去抛头露面。”
听得俞国振指责礼教,原本方孔炤很有些不以为然的,但又听了俞国振的理由,他就肃容称是了。
“故此,礼教之数,有些是要遵守,如华夷之辨。有些后人附会的则需要破弃,如裹小脚、女子无才便是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原是对士人君子所提出的要求,但如今某些士人君子不以勾通外国、敌国为耻,反要逼得妇人女子活活饿死,是为大伪无德之辈!”
俞国振很巧妙地将矛头指向了士林中的伪君子假道学身上,方孔炤苦笑了起来。等俞国振说完,他才道:“济民,大道理且不说,也不追根溯源,如今确实是新襄的物产冲击了百姓生计,你总得替他们做些什么,人心向背,至关重要,若是被人借起此事生事,你难以自辩,恐怕对新襄声望,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俞国振抿紧了嘴,这确实是一个大麻烦。方孔炤能看到的,别人也能看出来,新襄物产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市场,是在大明内部,每年直接间接售入大明的货物价值总量,不下于两千万两白银,同样从大明收购的原材料等产品,价值总量也不下于一千五百万两,若真被人别人借此生事,而新襄此刻对美洲的出口已经因为和西班牙人的战争受影响,在可预见的将来,对欧洲的出口也会大受影响。
说白了,还是新襄自身的市场狭窄造成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大人口流入,调整产业结构。”俞国振想了想,然后回答。
这话仍然是避实就虚,方孔炤也不深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话题岔到了别的地方。
新襄造成的产业冲击是难免的,对俞国振来说,或许这种冲击更猛烈些为好——那些破产的农民、城市小生产者,不可能远隔万水千山来找他的麻烦,他们要生存,还是得将目标指向大明朝廷。换言之,俞国振间接为大明朝廷掘了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