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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黑黢黢一片,王成的身影仿佛融化在黑夜中,成为夜的一部分。
他站在邻船的船头侧耳倾听:空气传动着轻微的鼾声,身子翻动声、磨牙声,以及说梦话的声音……但这些声音都很轻微,仿佛风声的呜咽,燕子的呢喃,或者是流水声的回音。
万籁俱静不算死寂,这轻微的人声,反而让夜显得更黑,更静。
站在这样的寂静里,王成有一阵子恍惚,思绪飘荡了一下,但立刻他回到现实,他感觉到自己站在船头,倾听夜的呼吸。
世界沉睡了。
王成无声的走入邻船的娱乐室,娱乐室内的三两人东倒西歪,仿佛睡梦突然降临,以至于他们的牌局还没结束,人便睡在牌桌上。
睡眠,意味着大脑皮层受到抑制,在此期间大脑对外界刺激的反应降低,意识暂时中断。
当人们发现脑电波后,又重新对睡眠进行定义,认为睡眠是由于脑电脑对身体功能活动的抑制,从而引起的动物生理性活动低下——给予适当刺激可使之达到完全清醒的状态。
这个“适当刺激”如果只让大脑的一部分抑制削弱,却又没有达到“唤醒”的程度——那就是造梦了。
造梦可以是纯粹的梦境——身体不动,刺激部分主管记忆与抽象思维的大脑皮层,用幻想与回忆构筑一个栩栩如生的梦境。
但也可以唤醒身体部分运动功能,参与到梦境中——这就是梦游了。
人体本身具备控制脑电波的阀门,通常情况下,纯粹做梦也会让运动机能稍加活动——这时候人的脑电波处于“脑快波”中,常随着梦境伴随翻身、面部与指(趾)端肌肉不时抽动、呼吸加速,血压升高……
王成刚才发出的是大面积脑电波抑制信号,他模拟脑快波频率,让周围的人同时陷入脑快波中,这意味着附近十余米范围内的人同时陷入梦境,大家都在梦境中展示自己的欲望。
这种做法很危险,连当初向王成发出攻击的“造梦者”,也不敢如此大面积攻击。因为脑电波的共振是双向的,你使别人产生谐振的同时,自己也处于谐振状态,而大脑中同时存在多个谐振——则意味着思维混乱,意味着疯狂。
这一刻王成就站在疯狂的边缘,他的身影似乎融入周围的黑暗……
恍惚中,他鼻端嗅到一股香水味,这是“anaisanais”,一个晃神,他仿佛重新回到了浮华的巴黎街头——他明白自己又开始回忆了,没错,这是回忆而不是梦,王成之所以激荡思维,就是要用疯狂令自己清醒。
第二次“梦中梦”发生于巴黎,正是由于这次发病,王成才感觉到身体的异常。
那次任务是一次抢劫行动,抢劫研究材料,抢劫研究者。
“上帝粒子”的研究是在隐藏于地下的、世界最大粒子对撞机中进行的,这具大型粒子对撞机在全世界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无法隐蔽的接近,但研究者每隔一段时间会走上地面透透风,享受一下假日生活……王成小组的任务就是守株待兔,在巴黎等待研究者的到来,而后不引人注意的接近科学家们,争取必被人察觉的窃取研究资料,而后……如果这些研究资料不能为公司的研究者解惑,那就制造一种失踪假象,秘密劫持研究者。
王成清醒地记得那时一个下午,巴黎的秋季,香榭丽舍大道,协和广场西。
一股清淡的“anaisanais”香水味飘过,这味道让王成稍稍愣怔了一下,一刹时,他的思绪顿时回到了俄罗斯,回到了那一年的秘密训练中——王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陷入梦中,但他记得自己怎么努力脱离“梦中梦”。他费了很大劲才从梦中清醒。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扶墙喘息,面色苍白,神色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梦”里呆了多久,而现在显然不是调查的合适时机。因为在他耳边不断有个关切的声音,重复着问:“先生,需要医生吗?需要叫救护车吗?先生,你好点了吗?”
这声音很柔软,微微带一点东方口音,王成急速地喘了几口气,重新稳定自己的心跳,他的眼睛看清了现实——对面问话的是一个东方女孩,这女孩穿一身湖蓝色mango上装与短裤,脚蹬hunter靴子,背着双肩包,耳朵边垂下白色的耳机线,带一副淡蓝色方框树脂近视眼镜,手里还捏着一个白色苹果手机,十八九岁模样,眼睛很大,眸子里充满求知。
真是个单纯小女生呀。
这女孩一身服装并不昂贵,上装的正面仿佛男性衬衣,但这衬衣的双肩被挖去,于是从正面看,这女孩像个严肃的教会学校小女生,连衬衣的扣子都扣到领口;但从背后看,这服装又是个俏皮的露肩装,活泼而朝气。
这女生并不是单独存在的,还有无数路人围在王成周围,目光中透露着关切。
如果说对面女生的装扮是夏天的话,王成这时的装扮是秋末;如果说对面小女生的装扮是青春的话,王成的装扮则是中年——他穿一身黑色的guyrover的衬衣,aa美国服饰的黑裤和黑皮鞋,皮鞋擦得锃亮,肩上背着棕色cisei的包,腕上戴着白金版积家腕表,外套黑风衣,戴着黑色小鹿皮手套,脸上架一副黑框近视眼镜,几乎没有表情,一副彬彬有礼的冷漠。
这是王成所扮演的角色——记者。
身为一个记者,包打听是他的职责,跟踪是他的谋生手段,逼死戴安娜不过是顺手,这职业可以让他明晃晃的窃听追踪……以及逼死人。当然可以大摇大摆打听粒子对撞机研究者的名字,以及他们的行踪——如今的王成,身在巴黎《方尖塔》杂志社,化名瓦连京.别洛佐夫斯基。
《方尖塔》是一本科学杂志,而瓦连京这个人在白俄罗斯确有其人,他曾发表过几篇科学报道,在科学杂志届小有名气,半年前瓦连京有意来巴黎谋发展,向《方尖塔》杂志发出了求职信……这个人当然是公司制作的“影子人”,所以王成顺理成章顶替了他,成为《方尖塔》的一名记者。
瓦连京.别洛佐夫斯基很冷硬,在杂志社上班两个星期以来,社里人很少看到他的笑容,履历上说瓦连京曾经当做特种兵——瓦连京那偶尔不小心露出的胳膊上、近肩膀纹着特种兵纹身,可以隐约证明这点。所以他的冷漠被杂志社员工理解,而他那健美剽悍的体魄,顺便也被解释为来自特种兵的锻炼,于是他在杂志社有了绰号“当兵的”。
这样一个生性冷漠的人,对于热情关切有点不适应,所以王成做出适度的尴尬与羞涩,以及拒人千里的隔阂,直起身来连续喘了几口气,淡淡的回答:“我已经好了,谢谢……昨晚熬夜,有点头晕。”
周围人逐渐散去那小女生仍然扶着王成,关切地问:“真的好了吗?要不要我扶你去椅子上做一下?”
这时候王成的身子已经挺得笔直,他望着对面小女生,平静而自然地问:“日本人?韩国人,还是……”
“中国人!我叫周冉,万森纳.圣德尼大学(巴黎第八大学,亦称之为‘万森纳实验中心’)二年级,学城市规划的,你也……看着像……中国人?”周冉热情地向王成伸出手来。
瓦连京.别洛佐夫斯基的身份是:有哥萨克、塔吉克、鞑靼血统的混血高加索人。
其实王成的装扮一点不像亚洲人,但他有着黑头发黑眼珠,或许这一点使得周冉错认,或许是她宁愿错认。
“你的法语说得很流利”,王成用自己稍带高加索口音的法语回应:“瓦连京.别洛佐夫斯基,来自白俄罗斯,现任《方尖塔》杂志记者,哦,我有东方血统。”
“哦”,周冉露出恍然的模样,马上又昂着头说:“我看你面色还很苍白,额头有冷汗,我搀着你过去坐一会吧?”
两个人坐到协和广场的椅子上,周冉马上取下背包,从里面摸出一只旅行杯,殷勤地倒了一杯热茶,催促说:“喝点水吧……”
王成稳定着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接过杯子,轻轻地喝了一口热茶,茶水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这是今年新鲜的绿茶,口味清淡,回味悠长。
这口茶水让王成忽起莼鲈之思,法国人喜欢喝红茶,身在法国能喝到当年绿茶这太难得了。王成禁不住将茶杯伸到鼻端,深深地嗅了一口茶叶的香味,面上虽然神色不露,但那股陶醉的感觉隐约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