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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万米高空之上,一架巨大的钢铁造物正在四台GE CF6-80C2B发动机的巨大推力下在虚空之中遨游。此刻,外界已经是漆黑一片,这架波音747的机舱内已经被关闭了大部分灯光,不少其中乘客也开始休息了,只是在略显空旷的头等舱中还闪烁着稀稀落落的灯光。
对于跨大洲的远洋飞行,头等舱的价格是极其昂贵的。因此,很多时候,这种航班的头等舱都不会太满。此间头等舱中竟然只有区区三分之一不到的上座率,或许这也跟此次航班的时刻有关系。
大约三个小时后,飞机会降落到德国柏林,那个时候正是德国后半夜凌晨两点多,这个时间点可不是好。那些能够承受头等舱高昂价格的富人,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务,谁会愿意接受这种糟糕的航班时刻呢?
不过,由于头等舱上座率不佳,使得头等舱的区域始终保持了较为安静的环境,这对心情烦躁的普惠动力总裁克拉克·洛伦茨来说无疑是唯一值得庆幸的。
从匆忙登机的那一刻起,他的烦乱的心绪就在袭扰着他的大脑。欧洲那边传来的英航531航班的动力系统PW4000-112发动机出现严重问题好像一根透骨尖钉似的在折磨他,如果飞机上他还不能得到片刻的安静,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或许真的是普惠动力的好日子到头了,PW8000项目让整个普惠动力犹豫不决,每天都在消耗着大量的金钱来维持这个项目,而原本计划要供给于波音787的PW4000发动机却在波音宣布787动力系统的初步选择后不久就出现如此重大的问题,克拉克有这种情绪也实属正常。
作为机舱中少数还亮着阅读灯的乘客,克拉克不敢休息,他一闭眼就不由自主地会联想起来英航531事件公开后,舆论对于普惠动力的口诛笔伐。不管是哪个行业,做生意都是需要口碑的,然而PW4000-112发动机怕是要把普惠的口碑给砸了。
克拉克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眼睛微微闭上,但是他没有丝毫的睡意,脑中还在盘算着一会儿落地柏林再转机到慕尼黑后,该如何与徐苍面谈。
说实话,克拉克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英航531事件,但是有件事他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徐苍不能说话。
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也是特情的解决者,徐苍对这件事有着无与伦比的发言权。他的一言一行会极大地影响外界对于普惠发动机的认知。因此,解决英航531事件的关键或许不在徐苍身上,但是控制事件发酵的关键就在徐苍身上。
只要徐苍不说话,甚至说能为普惠发动机辩护,在舆论场上,普惠和波音联手就能将英航531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徐苍凭什么不说话呢?
大翼断裂,也就是放在徐苍身上,发生在其他飞行员身上的话,那就是必死无疑。克拉克几乎可以确信,就算是徐苍也是经历了九死一生。这种情况下,徐苍能够容忍造成他陷入如此危险的罪魁祸首?
克拉克跟徐苍没什么私交,但是依靠感觉,他差不多也能知道徐苍并非一个好糊弄的人。如何能让徐苍保持中立,几乎就是克拉克此次欧洲之行的唯一目的。
然而,就在他登机的时候却得到了另外一条消息。徐苍决定于德国地区破晓之时展开对阿尔卑斯山的营救行动。克拉克当然知道阿尔卑斯山发生了什么,但是此前国际救援队精锐尽出却无功而返的消息也是清晰无比。
此刻,阿尔卑斯山的风雪强度达到巅峰,徐苍想要在这个时间点落到阿尔卑斯山中?
若是他人,克拉克或许会觉得他是疯了,为了金钱而彻彻底底将自己的性命赌上去了。可换在徐苍身上,一切都不一样了,再怎么说,他可是在大翼断裂之下存活下来的神人。
他敢这么做,那就一定能成功!
阿尔卑斯山里被困着大量的欧洲民航精英,这要是让徐苍救出来,必然能博得这些人的好感。要是徐苍再对普惠动力的发动机说出什么厌恶之言,即便是出于对救命恩人表面上的支持,这些人也该有些反应的。
这些人可都是还会对欧洲市场产生真正影响的,而欧洲市场的容量甚至要比美国市场更大,这要是动荡起来,普惠动力可是会相当难受的。
就在克拉克胡思乱想之际,他旁边的座位突然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确定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克拉克的秘书:“好,我会传达的。”
秘书挂了卫星电话,在这里普通手机是没有信号的,只能使用卫星电话。而且,这种事情还需要得到航空公司的允许。至少在那个时候,电话会影响飞机的通讯系统的言论还是大行其道的。
不过,作为普惠动力的总裁还是有些特权的,比如将卫星电话带上飞机以及使用。
在头等舱其他乘客略显诧异的目光中,秘书侧过身子,凑近克拉克:“欧洲分部传来消息,徐苍的已经确定了阿尔卑斯山营救行动的机型。”
“嗯?”克拉克注意到秘书的表情,略带一丝诧异:“不是空客319?”
“不是!”秘书摇摇头。
克拉克惊异更甚:“那群欧洲佬竟然放弃了这么好的宣传机会?”
哪有什么机会比在阿尔卑斯山风雪中更加华丽的亮相?
“是哪个机型?”克拉克一时有些疑惑,在这次营救飞行中没有比A319更合适的了。
秘书的脸色略微有些奇异:“或许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嗯?”
秘书沉吟片刻:“是CS300,他选择了CS300作为自己的座驾。欧洲分部确认,一架原属于汉莎航空的CS300已经从柏林被调往了慕尼黑,在慕尼黑机场将会进行一次彻底的航前检查。”
“CS300?”克拉克一愣:“CS300,那......PW6000......”
“没错,如果徐苍成功,这对PW6000发动机来说也会是一件很好的消息。我们的PW6000刚刚商用,同样也缺乏一次绝佳的宣传消息,而且从很大程度上,可以抵消PW4000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CS300飞机的动力系统正是PW6000。所以,前面秘书说徐苍选择CS300来展开本次营救行动对普惠来说是不错的。
“是的,是的。”克拉克长舒一口气,从刚才得知PW4000发动机的消息开始,他就沉浸在难以自拔的焦虑之中,如今总算得到了一个还算是令人欣慰的消息。
“我感觉可以让公关部那边提前准备一下,比如......”秘书这边还没有说完,卫星电话竟然又响起来了,他低头一看号码,没有立刻接通,而是望向克拉克:“秘书室的。”
克拉克一皱眉,这个时候他有点儿惊弓之鸟,此间自己的秘书室打电话过来,不免让他心中有些忐忑。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接吧。”
秘书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点了下接通按键。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霍思坦先生,您跟洛伦茨先生在一起吧?”
秘书名为卡尔·霍思坦,是秘书室的首席秘书,整个秘书室都是他的下属。
“是的,怎么了?”秘书卡尔心里也有些紧张,生怕下一秒自己的下属给他传递过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结果,那位女下属道:“庞巴迪的首席法务顾问要和洛伦茨先生通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为您转接他的电话。”
“庞巴迪的首席法务顾问?”秘书卡尔当真是没有想到是庞巴迪的法务顾问要找克拉克,当即捂住话筒,低声跟克拉克道:“庞巴迪的首席法务顾问想要跟您通话,要不要转接过来?”
“庞巴迪的?”克拉克想了一下:“给我吧。”
说着,克拉克接过秘书卡尔递过来的卫星电话,对着话筒道:“把他电话转接过来。”
“好的。”
很快,伴随着几声嘟嘟的声音,一个男人粗重浑厚的声音响起来了:“克拉克·洛伦茨先生?”
“是我!”
“你好,我是庞巴迪集团首席法务顾问。”男人的声音中有一丝笑意:“很抱歉打扰你,但是有件事需要向你......提醒一下。”
克拉克很不喜欢对方那显得有些嘲弄的声音,但依旧是耐着性子:“什么?”
“不久前,我司与徐苍先生签订协议,后续徐苍先生的阿尔卑斯山营救行动就会使用我司提供的CS300飞机。”
克拉克刚刚舒缓的心境骤然紧张起来,他闻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所以呢?”
“鉴于这是我司与徐先生单独签订的协议,此后营救行动所产生的所有成果归于我司,包括文字,影像等等。”庞巴迪的法务顾问声音终于变得郑重起来:“也就是说,如若徐苍先生成功,贵司不得以此作为PW6000发动机的宣发素材。要是贵司直接或者间接地违背,我方定会追究贵司的法律责任。”
克拉克本来就觉着庞巴迪这通电话没安好心,这下听来直接火冒三丈:“CS300飞机上用的是我们的PW6000发动机,我凭什么不能以此宣传?”
“民众自发地讨论,我们自然不能禁止。但是,要是贵司刻意推动舆论,那就是从我司与徐先生的协议中取得非法利益,我们当然可以凭此追究贵司的法律责任。”
这句话其实是比较好理解的。
庞巴迪当然不能组织民众自发的讨论,但是要是没有主动的推波助澜,很多舆论是无法形成规模的。可要是普惠动力故意推动舆论,这毫无疑问是会从中受益的。然而,这件事本身是庞巴迪和徐苍的协议,两者都付出了代价,但普惠却分毫未出,全然属于白嫖。
当然了,这种事情一般是不好追究的,毕竟蹭热点也是比较常见的行为。可要是庞巴迪死咬住不放,普惠这边还真是不敢过于肆意妄为。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庞巴迪的法务部门敢给他来这通电话,那就是证明了后续只要普惠敢越界,那庞巴迪就有治他们的办法。
克拉克气得差点儿当场口吐鲜血:“你们故意的?”
这种事情本来就属于模糊地带,然而庞巴迪却明显是较真了,这其中没有一点儿私人恩怨是决计不可能的。
“故意的?”庞巴迪的法务顾问笑了一下,旋即声音转冷:“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们当然是故意的。如果没有禁售PW6000的事情,我们会愿意送你们这次顺水人情以消弭PW4000发动机所带来的负面舆论。可现在......你们还是头疼怎么处理英航531航班的事情吧。”
“该死,你们这样只会招来更大的报复。”克拉克恨恨道。
“还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吗?”庞巴迪的法务顾问道:“除非你们取消对我们的禁售,或者,再与徐先生达成第三方的协议。”
克拉克眼皮狂跳,他有种感觉,自己好像被庞巴迪与徐苍给牵着鼻子走。
“取消禁售?”克拉克只是片刻的犹疑:“那是不可能的。你们该知道我们为什么对你们进行禁售,在空客面前反复无常,对我们来说损伤也很大。”
对于这种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克拉克没有任何隐瞒。
其实,哪怕一开始拒绝空客都还行。可现在骑虎难下,他总不能先接受再出尔反尔,这不是在把空客当猴儿耍?
没有人愿意得罪空客,至少普惠动力也是不想的。
对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接着传来另外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那你跟徐苍先生的人直接通话吧。”
说完,庞巴迪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电话转为忙音,然后又是一阵转接的嘟嘟声。
大约在五六秒后,电话的另一头又是响起来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克拉克·洛伦茨先生?”
这个声音的主人不太像是以英语为母语的,期间有一点点口音,但是已经极其微弱了。
联想到此前庞巴迪的人说的话,克拉克试探着问道:“徐苍的人?”
“没错,我是代表徐苍跟你通话的,我叫易风。”易风笑着说道:“我为徐苍的全权代表,我向你做出的保证即代表徐苍。”
“易风?”克拉克握紧了右拳:“徐苍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洛伦茨先生怕是搞错了。”易风表现得极为轻松:“应该是洛伦茨先生有什么要跟徐苍说的。”
克拉克闻言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你们跟庞巴迪一起联手,为了什么?跟我们作对,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不不,洛伦茨先生误会了,我们从未想跟普惠作对,甚至说,我们是要给普惠送上一份大礼的。”
“哦?”克拉克脸色稍霁:“什么?”
“一百台PW6000发动机的订单。”易风道:“PW6000自完全商用以来,这应该是第一笔大单了吧?这算是大礼了吗?”
“一百台PW6000发动机的订单?”克拉克闻言心头一动,这毫无疑问是一笔大单子了,而且具有极强的示范作用,说是大礼完全不为过。但是,克拉克心中也有一丝疑虑:“你们该知道这一百台PW6000的价格会是多少,我不想这仅仅是一个不能实现的意向订单。”
不是克拉克看不起徐苍,而是以克拉克对徐苍的了解,想让徐苍拿出购买一百台PW6000发动机的钱是不太可能的,除非徐苍得到了外界的一笔不菲的融资。
“我们会按照流程付定金的。”易风笑道:“不过,作为PW6000的第一笔大单,洛伦茨先生能够给予我们一个不错的优惠?”
“这个是可以商量的。”克拉克的语气稍稍缓和。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商人,没人会拒绝一笔大单子的,也不会有谁会对自己的买家施加某些不好的情绪的。
然而,易风显然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商量”的折扣,而是更加明确且更大的承诺:“洛伦茨先生,我的意思是最惠待遇。”
“最......”克拉克明显愣住了,在经过短暂震惊后,他甚至给气笑了:“易先生,只有与我们合作超出十年以上的对象才有可能得到最惠待遇。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你们与我方的第一次合作吧。第一次合作就要求最惠待遇,这是否有些不妥了?”
其实,克拉克已经是比较克制了。要是对方不是徐苍的代言人,他直接要骂这人不要脸了,这种无礼的要求都敢提出来,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洛伦茨先生,或许刚才你与庞巴迪的谈话还没有深刻地印在脑子里,而我可以提醒你一下。答应给予我方最惠待遇,将免于被庞巴迪追究责任,你们可以尽情地宣传PW6000在阿尔卑斯山上的表现,同时也可以不用忌惮于徐苍在英航531航班事件上发自肺腑的真言,他会保持沉默,犹如没有听见PW4000-112发动机的低压风扇叶片剐蹭内壁的声音。”
听到易风的后半句话,克拉克直接绷不住了,这代表徐苍不仅知道英航531航班事件的源头就在普惠的发动机上,甚至连事发原因都已经有所猜测,这简直就是直击了克拉克的死穴。
“可恶,你们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克拉克的心都在滴血:“我承认,你们这笔订单的确给PW6000开了个好头。但是,我们自信PW6000是不愁销路的。你们这一百台PW6000的订单以最惠价格得到,我们至少少赚了两亿美金。我将这些钱投入公关,也不用徐苍保持沉默了。我不相信两亿美金的公关费还堵不住这件事,再说,这件事还有波音帮忙。你们所付出的跟我们所付出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钱不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很多时候不是钱的适用性存在局限,仅仅是因为钱还不够。两亿美金的公关费,这基本已经可以在舆论上将黑的说成白的了。尤其是民航上的事情本来就相对小众,难度相对而言比较低。
其实,真让克拉克花两亿美金去公关,他也受不住。他说这些无非就是觉得易风的要求太过于离谱,已经不是能用狮子大开口来形容了。
他承认现在徐苍的态度很重要,但也不能这么薅羊毛,有些过分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易风突然道:“那如果再加上PW8000发动机的事情呢?”
“什么?”克拉克明显愣了一下,他立马联想到此前春夏航空的回复,顿时激动道:“徐苍同意参加PW8000的飞行试验?”
“没错,但是你们至少要造出一款足够合适的原型机。否则,在没有起码的安全保证下,徐苍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毫无确定性的未来。”
由于普惠对于变速发动机未来的怀疑,使得PW8000发动机项目始终裹足不前,连原型机都还没有造出来。徐苍可以忍受一定的风险,但是这个风险不能是无限大的。有了原型机,至少说明这款发动机是经过一些安全测试的,从而消弭了一些极端低下的故障。
至少,徐苍无法容忍在试飞的时候飞着飞着又跟英航531航班一样,发动机外壁脱落,接着发动机的故障波及到大翼。
他能在完美状态中存活一次,不代表他下次也能活下来。只要稍有理性,徐苍都不可能选择从来一次。
因此,徐苍可以参与PW8000的飞行试验,但普惠动力必须保证起码的安全性。
这绝对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克拉克根本想都没想:“可以,我们会在进行完足够的地面测试后才会让徐苍过来进行飞行试验的。”
“那关于PW6000发动机的订单?”易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