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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翎玉没想到她还记得十年前的事,甚至能把他和当时的狼狈模样联系起来。
他曾被压在尸山之下,全身脏污,骨头碎裂,是师萝衣把他从坑中刨了出来,又一直喂他喝驱逐浊气的符水。卞翎玉第一次和下界的修士相处,他甚至不懂得收敛神躯,在她俯身来抱他的时候,照旧带着元身的威压。
她没能抱得动他。
后来整整三个月,他只能踉跄跟在她身后,看她抱着卞清璇走。
其实从未有人试过抱他。记忆里,母亲只抱过弟弟。他当时甚至不懂自己跟在这个少女身后是为了什么,明明她的符水没有任何作用。
如今面对师萝衣的询问,卞翎玉缓缓点了点头。
她低声道:“果然是你啊,我还以为你和小赤蛇死在罡风中了。”
卞翎玉银色的瞳孔中,映出她苍白豁达的脸。
罡风中,师萝衣先把他和卞清璇送了出去,师萝衣却来不及走,命魂被粉碎。为了把她救活,卞翎玉才不得不将神珠喂给她。
师萝衣因为神珠逆天改命,神珠成了她新的命魂,失去了神珠,她会死。
卞翎玉给师萝衣疗伤的时候,发现了不妙。
许是师萝衣如今身体里已经盛满了魔气,神珠感觉到主人靠近,一直试图回到卞翎玉的身体里。
卞翎玉冷着眉目,只能再次施加稳固神珠的术法。师萝衣若再次散魂,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好不容易才安抚了神珠,引着它去吞噬师萝衣体内的魔种。
这一次师萝衣更疼,但她一直忍着没吭声。
卞翎玉也没法安慰她,神珠在躁动,他甚至不太敢靠她太近。他将身上仅存的神力,全部用来调动驱使神珠了,他能感觉到身体在迅速衰败,伤口也开始恶化。
好不容易折腾完,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师萝衣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毛茸茸的背上。她还以为是银白灵兽,很快发现不是。
驮着她的妖兽,一身显眼的蓝色皮毛,毛发柔软,她在仙门通缉令中见过它——苍吾兽!
据说苍吾兽自它的主人飞升后,就四处杀人,霍乱人间,来到蘅芜宗后,也一度将蘅芜宗扰得鸡犬不宁。
师萝衣一惊,咬牙唤出刀,抵在苍吾兽身上,邦邦就是好几下。
她声音都是沙哑的:“那只灵兽呢,你把它怎么样了?”
她语气又急又怒,生怕苍吾兽把那只灵兽给吃了。
这话一出,周围安安静静,苍吾兽回过头来看她,被她用刀背狂敲,有些委屈。示意师萝衣往前看。
顺着它的目光,师萝衣看见了那只漂亮的银白色灵兽。
它比苍吾兽还大一圈,像一片清冷的月华,正默默地看着自己。
她愣了愣,发现它没事,似乎苍吾兽也是它叫来的帮手?她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尴尬地把刀收起来。
苍吾兽委屈得要死,被卞翎玉叫过来帮忙就算了,自己平白挨了卞清璇一下,正在养内伤呢。又被卞翎玉弄过来给他驮女人。
苍吾兽一直在琢磨卞家两兄妹是什么来头,直到看见卞清璇的神器,它吓了一跳,有个大胆得令它心跳加速的猜测。
它活了很多年,以前跟着主人见识也不少。苍吾兽暗暗咽了咽唾沫,该……该不会真是它想的那位吧。
十年前诛魔之战,苍吾兽有所耳闻,还真有可能。
苍吾兽变得激动起来,它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因此尤其殷勤。令它心情复杂的是,背上的少女,身上有卞翎玉的气味。
兽类对气息特别敏感,苍吾兽知道不是普通的气味,是深入灵魂的气味。
若卞翎玉真来自神域,他怎么会和师萝衣……
更古怪的是,卞翎玉明明可以自己带着师萝衣走,偏偏要把他的女人放在自己的背上?
一路上苍吾兽觉察到前面的人的冷漠,走得战战兢兢,心里冤得很。又不是我抢的,你自己给我的啊!
它蹄子都不敢踏错,非常别扭,这种古怪感,一直到师萝衣醒来,才消散。
尽管这少女更暴躁,才醒就险些用刀把它敲晕,但苍吾兽明显感觉到前面那位心绪平静了许多。
师萝衣也觉得目前的情况很诡异。
她如今认定救自己的巨兽不是什么妖兽,而是灵兽。但世间有能驱使苍吾兽的灵兽吗?如果她没记错,在数百年前,苍吾兽就能飞升了。
但后来苍吾兽不仅没有飞升,还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妖兽,其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起来,就算是师萝衣的父亲师桓,也得叫苍吾兽一声前辈。宗主万分厌恶苍吾兽,却拿它没办法。
如今,银白色灵兽在前面领着路,苍吾兽背着她,师萝衣看得出来,它们在送自己回家。
到了黄昏,三人停下来休息。苍吾兽守着她,银白色巨兽消失了一会儿,再回来,它带着灵果,放在自己手中。
师萝衣感觉自己体内的魔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她如今还很虚弱,她险些以为这些日子险些入魔是自己的错觉。
也不知银白灵兽是怎么做到的,她捧着果子,胃里饥肠辘辘,这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还愿意照顾我。”
它银白的瞳孔看过来,不明白为什么是“又”?
她笑了笑,没解释。前世今生,它一次又一次把自己从歧途拉回来,是她的大恩人。
她吃灵果的时候,苍吾兽就去一旁的林子里打猎撒欢。师萝衣分了一枚灵果,自然地递到身边守着自己的银白灵兽嘴边:“你也吃。”
它顿了顿,好半晌,张嘴吃了。
师萝衣自己吃一个,又给它喂一个。它张嘴有些不自然,但她喂过去的,它都吃了。
她不由笑:“我记得十年前第一次给你喂符水,你闭着嘴不肯喝,还打翻在了我的裙子上。”
卞翎玉也记得这件事,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符纸化作的水,他生来就是神,也没人会因为他受伤,就给它熬药和画符,更不会用勺子喂他。
他满心惊慌,不知道怎么办,他认识的人,不是想要他的神力,就是想要他死。卞翎玉冷着眼眸退后,反而把符水弄洒了,将她的裙子弄脏。
今日天气晴好,师萝衣靠在山石上晒了一会儿太阳。
阳光烤得指尖暖融融的,卞清璇把她带得太远了,想必还有几日她才能回到不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