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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间,我心里一如猫爪挠的一般,想必那道人和我差不到哪儿去吧。我看着墙上悬着的董爱卿画的《庐山图》,自己动手摘下来,仔细卷好了,拿在手中,正要吩咐宁安,准备到云暖楼走走,忽然听得耳边有人急道:“皇上!”
我知是李宁安,恼他道:“你鬼鬼祟祟做什么,进来!”
李宁安疾步绕过了黄龙飞云大屏风,对我道:“皇上,云暖楼的揽桂来报,说她家师傅今晚去了昭阳宫,已经去了两个时辰左右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我听了这话,脸都吓白了。不知怎么的,我早就觉得钟后这回会对定云不利,如今果然应验了!还等什么呢?走!
我坐了辇,顶了秋风,心急忙慌地跑到昭阳宫外,御辇停住的时候,我急急从上头撞下来,小宦官手里的宫灯已给我撞得脱了手,差点翻了,险些烧了我的鞋子。我瞪了那厮一眼,脚下不停,已到了宫门口。
钟凝烟早已晚妆妥当,含笑行礼迎我。我敷衍道:“烟儿,这么晚了,不想你这么美的晚妆,还没卸去呢。”
钟后道:“原是为了迎皇上才梳的妆,此妆容名霞飞,据说乃三国薛夜来为魏文帝所创,皇上看可好?”
我勉强勾起嘴角,“烟儿本来就美,不用借什么古来美人的名头。朕看甚好!……”
我携了她入内,四下却看不见定云,自有些坐立不安,便局促地问她道:“朕听说,烟儿晚来请了定云那道人用茶,如今怎么不见她?”
钟凝烟美目一转,眼中带了点恨意,故作安闲道:“定云仙师早已回去了。皇上寻不见她,想必她厌了宫里,又跑回别馆去了吧?”
我给李宁安递个眼色,李宁安便低声对他的徒弟清书道:“你且在这里,我有事先行一步。”
我心不在焉地和凝烟闲聊一回,任她再迂也该知我魂不守舍了。过了一阵,宁安转回来,对我耳语几句。我含恨瞧了凝烟一阵,迅速站起,不与她打招呼,便往后边空殿走去。
钟凝烟道:“皇上,你为了那个道人,真的不要我们全宫后妃了吗?”
我冷然道:“你我自有情分在,朕怎会抛了你等?好比若丢了你,老大老六要怎样?不过后宫多个人罢了,你如何就这般容不得?你若不能容她,也是不能容朕。朕自然也就不便再见你了。”
钟凝烟的口气软了几分,哭倒在我的脚边:“皇上!这道人与别人不同,臣妾为了江山不能容她。若…若圣上为她不能容我,臣妾,臣妾的老父为江山冒险流血,臣妾也愿为江山死谏,只要皇上答应臣妾,我死后,老大还是老大,老六还是老六,就……”
“住口!”我强压怒火,“她连宫都不进,怎么就招着你了!你是你,朕的皇儿是朕的皇儿,你一向深明大义,这次为何如此悍妒!你可知你若伤了她……”我说着依旧向前强行了几步,又怕拖伤了她的手指,使大力拎起她来,含泪对她道:“我就算看在你爹份上,留着你的后位,可咱俩的情份,怕是伤透到头了!”
我含情抚了抚她的眉梢,那里用胭脂晕作飞霞,灯光下衬得她脸如嫩蕊,白晰明艳。她的泪零落如雨,泪珠挂在睫毛上,这时的钟皇后,才像个小女子,我不觉柔情一动,递块丝绢给她:“擦擦,这么美的霞飞妆,别给弄花了。你也真是,老夫老妻的,吃起飞醋来。下次不可如此,失了体统。这次朕悄悄带她走就是了!”
没想到钟后这次是豁出去了,她的泪水如断线之珠,拉着我的左手摇晃道:“皇上啊,皇上,臣妾不信,臣妾就是不信,那道人在您心中的份量,会比臣妾等人加起来还要重!”
我六神无主,口里没敢接她的话,只默默挪开了她的手,说道:“让开,免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我已无心去顾着钟后,连忙跟着宁安来到后偏殿,一脚踹开了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我大惊道:“人呢?你别是弄错了?!”
李宁安道:“错不了!方才在这里曾见她呢。”
我的视线已模糊了,含泪四下里寻了一番,果然在一个墙根瞧见了她平素戴的那枚紫晶!我的眼泪带了些温度,滴滴落在那紫晶上面,忽然想到,钟凝烟用这禁锢的法子,怎么可能困得住这个道人呢?
我甚至连她在不在这屋里都不知道,她的隐身的秘法,以我原有的内力是可以窥破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还让我怎样瞧得见她?我心里有许多的话想对她说,却碍着面子一个字也没朝着这空屋子喊出来。我呆了一会子,对李宁安道:“快去燕云馆,她还有东西舍不下呢!你去,传令陈先卫,令禁军出动,把金陵城门给我堵严实了,若走了定云,朕立马要了他的脑袋!”
我直气得面目狰狞,朝着废偏殿带着霉味空气吼道:“朕和这唐宫,就让你这么不快活吗?你若不出来,朕就把所有和你有关的人全杀了,你徒弟、师姐师妹一个都别想留!”黑黢黢的废殿暗而无灯,只见得我口中喷出的丝丝寒气——果然秋寒胜过冬,心里寒下来的我,有些怨着冯正中,让他找人把宫里里里外外都修一回,怎得还留下这么个地方?正当我心里五味杂陈,举止将要失仪的时候,定云她清冷冷的声音幽幽而起:“你莫要杀人。我就在这里呢!”眼前腾起紫雾,朕的“耿先生”如仙子一般在我的眼前慢慢出现,仿佛下一刻就要驾云而去,“怎么你一急就要杀人,天下有多少人,怎禁得你这样杀的?”
我手里收了那枚紫晶,冲过去死死拉住她道:“还不是为了你!你动不动就威胁我说要走,你一旦走了,可是我是被人缚在这御座上头的,我又到哪里寻你去?”
定云淡淡看了我一眼,那神情也是专注的,似乎要把我记住、又似要把我忘记,“皇宫不是定云该留的地方。我早晚要出去的!”
我着实恼了,上前将她横抱在手,“那你等等我,待我明日上朝,把国政丢给太弟,便随你到山野里散荡去!”
定云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唬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却也知道你心里必有诸位娘娘,也装着唐国。你心太大,我心太小,咱们不是一路人!你原不该招惹我的。”
我道:“咱们到底是谁招惹谁的,还说不准呢!不管怎么样,你自是我的,永远只归了我一人。眼里心里,再不许有旁人。若你真有时,我知道一个,便杀一个;知道两个,便杀两个!你既是我的,就该跟我走!你既不愿在宫里,我也由着你,还住那燕云馆;可你若不言不语地跑去了,我便真丢了唐国,上天入地也要寻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