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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是不屑跟一个瞎子计较的。
钱可以赚,但是人得先没事了。
今天摆摊一下午,算上刚才那俩,也就看了五个人,赚了五十块钱。
张瞎子回了家,抱着旺财揉了揉头:“乖孩子,今天全靠着你了。”
“不过下次我要是叫你青龙,你得答应知道吗?青龙听上去可比旺财有气派多了,诶呀,也怪我,当初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怎么能给你起旺财这么土的名呢。”
结果现在它只认旺财,不认青龙了。
黑色土狗吐着舌头乖乖的看着他,脸上满是乖巧。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喊你旺财都喊了十来年了,要改也不容易。”
张瞎子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带着疲惫的笑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开始拾掇着做饭了。
做了饭,先晾着,又去洗把脸,把后背被打湿的地方也擦了一遍,对着镜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确定他脸上没什么疲惫神情后,再去伺候妻子屎尿,给她换好衣服,透透风。
他老婆动不了,就只能张张嘴说话了,看见他回来了,脸上挤出了一个笑:“你今天……累不累啊?”
“不累。”
张瞎子精神奕奕的,一边给她擦身子,一边笑着跟她说;“今天特好玩,有个十岁的小学生,估计是跟着爸妈出来旅游的,偷偷拿着钱来找我,让我帮忙算他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学海。”
“我问了他年纪和现在上几年级,再告诉他大学毕业的年纪减去现在的年纪,这小子一听还有十几年,那小脸都灰了。”
他老婆虚弱的笑了:“你怎么每天、每天都能遇见这么好玩的事。”
“我运气好呗,整个镇上,就我运气最好。”
张瞎子又继续说:“我今天还看见两个男人手牵着手过来算命,现在时代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两个人大大方方的,一点都不遮掩的样子,不过长得是真的好看,诶,好看的男娃娃都在一起喽。”
他老婆就这么含笑听着丈夫讲外面的趣事,一边听,一边艰难的点着头。
等到张瞎子讲清楚了,衣服也换好了,屋里也透风了,之前晾着的饭也好了。
他又开始喂饭。
一边喂饭,一边说:“旺财年纪也大了,还跟以前一样听话。”
“他不是会在河里抓鱼吗?一直都是我摆摊他去抓鱼,我喊一声,他就回来了,这狗啊,有灵性,我们从小养大的,他把我们看成爹妈的。”
他老婆就笑。
可是笑也累啊,笑也费劲啊。
笑着笑着,她就有点睁不开眼了。
饭也吃不下去了,她迷迷糊糊的对着丈夫说:“老张啊,我觉得我到时间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你才四十出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行了,我这个样子,活着也是个拖累,咱俩结婚二十年,我拖累了你十年了,不能再拖了,你本来自己摆摊,日子也能过得好好的,不能因为我,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装神弄鬼的,我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都是因为我……”
“哪有,你不是拖累。”
张瞎子吸了吸鼻子,“人家都说我运气不好,可我知道,我就是运气好。”
他伸出手,摸着妻子那僵直的手指,一下一下帮她按摩着;“你看,我是孤儿,从小就被扔了,结果我师父把我给捡回来了,养我养到了十几岁才走,正好是我能自己谋生的年纪。”
“孤孤单单的过着日子,刚二十出头,我就碰上你了,我也有媳妇了,也有家了,你说,我要是不走运,我怎么能这么幸运。”
他说了一大串,他老婆却几乎都听不到了。
人之将死,总是要恍惚的。
中年女人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长长的,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我不行了、老张,我撑不住了。”
“我得走了,你一个人好好、好好过。”
“别走,别走!”
张瞎子连忙抓紧了妻子的手,从兜里掏钱:“你看,我赚钱了,我赚钱了你看。”
“不看了,不看了……”
她媳妇回光返照一样,手突然动了动,一把抓住了张瞎子,一双眼中满是泪水。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她不动了。
张瞎子僵硬着身子,“媳妇,媳妇?”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又将碗端起来,一勺子饭递到了妻子嘴边:“你看,我今天炒土豆丝了,你不是喜欢土豆丝吗?我特地切的细细的,你吃起来也不费劲。”
“我没放辣椒,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辣椒。”
“今天碰见王舒花了,你不是和她关系好吗?结果她今天还拆我台子,太坏了。”
“咱家旺财今天也是奇了怪了,居然没抓鱼上来,它以前都很会抓鱼的。”
“媳妇,来,快点张口吃饭,饭都要凉了。”
没人应答他。
他慢慢将头埋在了床边,低声的哭了起来。
外面传来旺财中气十足的声音:“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
可惜,他的主人沉浸在悲伤中,压根没想出来看一看。
“真是好狗,你看呢?”
时清摸着这只狗的脑袋,转头去问蒙卿:“你觉得你师父会喜欢它吗?”
蒙卿犹豫了。
“师父他……好像不喜欢狗。”
时清:“没事,我觉得他见了会喜欢的。”
说完了话,他们一起进了屋。
屋里的张瞎子哭过了,也想通了。
他在这个世上的牵绊只有媳妇和旺财。
等到旺财寿正终寝,他也不活了。
他抽泣着,轻轻伸出手,找了件白衣服,盖在了媳妇脸上。
结果一伸出手,他就愣了。
捏着衣服的手上,正白白的发胀。
时清牵着旺财进来,旺财一到了张瞎子跟前,就摇晃着尾巴低声叫了起来,委委屈屈的,比小狗还会哼唧。
张瞎子茫然的看着它,伸出手,摸了摸。
旺财很少这样叫。
长大之后,这还是他第二次听见它这么叫。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下雨天。
他牵着旺财走在桥上,脚打滑,整个人就滑了下去。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算是淹死的,而是头正好磕在了河里的石头上,之后顺着水流就飘了下去。
旺财跟着跳了下去,把他捞了起来。
它就像是刚才那样,低低的,呜呜咽咽的小声叫着他。
他感觉到血一直在流啊,流啊……
浑身都冷冰冰的。
他想睡觉了,他觉得好累。
可是不能睡啊,怎么能睡呢。
睡着了,他媳妇,他家旺财,他们怎么办呢。
放不下啊。
他走了,他们可怎么活下来。
尤其是他媳妇,没了他,谁会照顾她,谁会养着她。
谁给她翻身,谁帮她换衣。
他慢慢睁开眼,坐了起来,牵着旺财回了家。
到了镜前,他擦了把脸,神情慢慢疑惑下来。
奇怪,怎么身上这么湿。
张瞎子茫然的站了起来,他转过身,看见了正在望着他的媳妇。
他因为放不下她,没走。
她也因为放不下他,没走。
外面鬼差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对着时清道:“大、大人,我们到时间该走了……”
他旁边,那个穿着五颜六色的大妈也好奇的探出脑袋,看见屋内景象了,一拍手:“诶呀!妹子!老张!你俩也死啦,快来快来,正好跟我做个伴!”
时清问蒙卿:“你没看出来他是个活尸?”
年轻道长有点羞愧的摇头:“没看出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活尸。”
“活尸一般都是有执念才能维持正常人的样子,他的执念,就是他妻子了。”
魔王问他的正道恋人:“看见这一幕,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蒙卿摇摇头:“我没有,你想说什么吗?”
“想。”
时清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一样的靠在了道长身上: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啊。”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那只惨遭两个主人都死翘翘的黑犬就跑了过来。
魔王摸了摸它的脑袋:“可怜哟,他们都死了,就只剩下你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成为第一只能修道的狗。”
蒙卿回忆着以前的记忆,眼睛亮亮的看向恋人:“活尸如果没人帮着招引,是离不开人间,要魂飞魄散的,你特意来,就是为了帮他们吧。”
“别想那么多。”
时清挑眉,手摸着狗头:“我只是想要这条狗,顺便招引而已。”
蒙卿没戳穿他,只红着脸,默默地蹲在了恋人身边。
“我们,去见我师父吧。”
※※※
“不行!!!”
“绝对不行!!!”
蒙卿的师父翘着白胡子,满脸的气恼:“蒙卿啊!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怎么能跟他在一起!他是魔啊!魔啊!”
“你!我千辛万苦养大,一身正气的好苗子,你怎么能被他给玷污了呢!”
“我告诉你,你就算是娶妻生子,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蒙卿红着脸,低着头有点羞窘:
“师父,我和时清是天生一对,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正行气的要吐血:“谁?!!!”
“哪个龟孙这么说的!!”
蒙卿:“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师父你现在还不让我拿证。”
正行:“……”
“道生证要学历啊!你从小跟着我,又没上学,你怎么拿!”
然而不管他多么吐血,蒙卿脸是红着,说话是比较小声,但神情却依旧很坚决:
“我要和时清在一起,我喜欢他!”
“不行!我不同意!”
正行猛地站起来;
“就算他是魔,我也不怕他!我正行修行七百年,我什么都不怕!”
他雄赳赳气昂昂出去了。
蒙卿连忙追了上去:“师父!”
刚一出去,师徒二人就看见了正牵着旺财的时清。
年轻道长眼睛亮亮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欢欣笑意。
而正行,他死死的盯着旺财,神情已经僵了。
时清:“听说道长不同意我和卿卿在一起啊。”
正行;“……对、对啊!我就是不同意!我!正行!打死不同意!”
“好,道长,我虽是魔,但也尊重你,这条狗,就算作我和蒙卿的离别礼物,要是你执意要拆散我们,这只狗你就收下。”
蒙卿一愣,双拳忍不住握紧上前一步:“时清……”
魔王对着他眨眨眼,放开了手上的绳子。
旺财欢快的跑了过去。
正行:“……”
旺财跑到跟前了。
正行:“……”
旺财吐着舌头,嗅着他的味道。
正行:“……”
正行:“……”
“狗啊!!!!”
他砰的往地上一坐,变成了一只肥硕的大田鼠。
吱吱叫着风一样的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