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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非男非女,满含煞气,须臾阴风乍起,残月被乌云一口吞下,长明灯被吹得四处摇曳,犹如狂『乱』舞动的鬼火。
护心镜一破,镇压妖邪的根基便被毁去大半。
归元仙府灵力浓郁,久居于此的妖魔鬼怪贪婪汲取了千百年,苦于被护心镜强行压下修为、不得作『乱』,如今神器损毁,顿时邪气大作。
偌大宫殿里,响起修士惊恐的嚎叫:“这——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转瞬之际,归元仙府便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妖风四涌,数不清的邪祟横冲直撞,狂笑声萦绕耳边,伴随着难以忍受的腥臭。
在场皆是金丹元婴修士,经过极为短暂的一阵慌『乱』,很快稳下心神,纷纷掏出法器迎敌。在不绝于耳的嘈杂声里,有道声音格外突出:“不、不好了!正殿里的那面护心镜……它突然暗下去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
谢镜辞闻言回头,竟在道道剑光与火光里,见到裴钰的身影。
她与裴渡尚未接近护心镜,无论后者身上是否残存了魔气,此番变故都定然与他无关。
而在鬼冢里,和裴渡一并置身于魔『潮』下的……裴钰正是其中之一。
他有没有可能……在那时不慎被邪气入体,成了如今心魔的猎物?
她心口突突直跳,眼见一只魅女袭来,下意识拔刀出鞘,还未出手,眼前便是剑光一闪。
裴渡凝神敛眉:“谢小姐,当心。”
“护心镜?护心镜怎么会碎掉?”
有人在缠斗中大叫:“那不是云水散仙的宝贝吗?!”
裴钰同样崩溃:“它周围全是邪气,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它突然就裂了,镜子上一片黑!”
跟在他身侧的另一名世家子撒豆子似的往外丢符:“这些妖魔都疯了,我们快跑吧!”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回应他:“秘境早关了,我们得在这地方待整整七天!”
七天。
外界之人无法窥见秘境景象,原本应是修为突飞猛进的七日,如今看来,却成了无法逃离的噩梦。
裴渡没说话,长剑如龙,向四周吞吐冷白剑气,谢镜辞看清他身法,手中鬼哭刀一顿:“你打算结剑阵?”
此地失去了护心镜庇护,定会引来源源不断的妖魔邪祟,既然难以抵抗,不如寻个法子阻断来路,将众人与邪魔隔开。
“对、对!剑阵——我们合力造出一个阵法!”
她身侧的一名年轻修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只要将灵力合在一起,它们就不会进来!”
与那些活了千百年的怪物相比,他们每个人的实力都不算太高,但若能汇聚成阵,定能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在场剑修数目不少,闻言纷纷响应,其余人则在一旁护法助力,击退妖邪。
裴渡身为首要结阵者,受到的攻击最为猛烈,虽有谢镜辞与其他几人守在身侧,奈何攻势源源不绝,纵观全场,唯有他几乎成了个血人。
宫殿之外腥风不绝,殿内则是剑光纷然,汹涌如『潮』。
属于修士们的灵力逐渐汇聚,在漫天血『色』之中,凝出恍如白昼的亮『色』,点燃混浊夜空。
剑阵即将结成。
宫殿外的进攻暂时得以抵挡,之前闯入殿内的却仍在叫嚣。
在喧哗阵阵里,陡然响起一道尖锐男音:“我……我知道了!”
是裴钰。
谢镜辞本不想理他,那人的嗓音却无比清晰地掠过耳边,令她握紧手中直刀。
“裴渡……是裴渡啊!护心镜为何会突然破裂、被邪气占据?全因他身怀魔气,将它侵染成了没用的破烂!”
他嗓音在颤抖,有恐惧,也有隐隐的兴奋:“全因为他,是他害了我们!”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剑阵终成。
肃穆如冰雪的白芒笼罩四野,剑气浩『荡』,缓缓映亮的,却是裴钰咧开的嘴角:“鬼冢之事还没过去,你便又来害人……分明就是与邪魔串通,要把我们屠戮殆尽!晦气,灾星!”
一瞬间的寂静。
“你们想想看,除了裴渡,我们之中还有谁身怀邪魔之气?”
他见状更为激动:“又为何护心镜破碎的时候,他会刚好出现在正殿里?因为他就是害了我们的罪魁祸首!你们可不要忘了,他在鬼冢对我和我娘做的事!”
他竟还有脸面提起鬼冢。
谢镜辞正与一只邪魔缠斗,指尖往下压,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怒气,飞快朝裴渡在的方向看上一眼。
剑阵已成,他体力耗去大半,衣衫被划开几道裂口,渗出鲜红的血。
他连站立都快没了力气,全靠一把长剑支撑,脊背挺拔如松。
而本应守在他身侧的人,要么不动声『色』后退几步,要么满面惊恐一动不动。
谢镜辞咬牙,长刀刺穿邪魔胸口,溢开满目猩红。
……她要到裴渡身边去。
这个念头冲破杀意,占据脑海中的所有思绪,然而刚迈开脚步,就听见耳边传来叮咚声响。
[检测到位面波动,人设正在转换!]
[请稍候……]
[恭喜!“海王”档案已存入系统,请宿主查收!]
它从来都出现得不是时候。
谢镜辞后脑勺兀地发疼,直接略过人设简介,匆匆瞥一眼正下方的任务。
[身为海王,遇见危难之际,当然要雨『露』均沾啦!
任务一:剑宗的小师弟正在被骨魔追杀,拔刀将他救下吧!
任务二:天心阁的二师兄……]
她没再继续往下看,沉了声:“裴渡呢?”
[海王嘛,薄情寡义啰。玩玩就好,像他那种情况,哪会愿意亲身上阵,和他一起抗下非议和责难?不划算,不划算。]
不划算。
谢镜辞静默不语,拖着刀继续往前。
[喂喂,你不打算执行吗?]
系统在她识海里轻轻一敲:[一共两个任务,很快就能完成,我知道你想帮他——几刀的事儿,不用费你多大功夫。]
谢镜辞还是没回应它。
在这种情况下,置裴渡于不顾,去向旁人献殷勤……她真是疯了。
他若是看到,会有多难过。
系统像是无奈:[不执行任务会受到惩罚,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她刚进入小世界,有次年少无知死要面子,毫不犹豫拒绝了任务,结果被疼得死去活来,有如万火焚心。
如今回想起来,除了那一次的任『性』,自绑定系统之后,她便一直听从指令乖乖照做,从没认真思考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谢镜辞的第一刀,斩断飞身向他俯冲的邪魄。
邪魄嘶嚎阵阵,化作四散的浓郁黑烟,她忍下喉间鲜血,握紧鬼哭长刀。
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时至此刻,谢镜辞好像有些明白了。
什么天道,什么系统,什么非议、责难或诽谤,那都是别人的事。
撇开那些真情假意,对于她而言,她只是……不想让裴渡难过。
她想抱一抱他,也想让他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人陪。
他是比任务更重要的事。
比起人设变换不定的任务者,她首先是谢镜辞。
剧痛来势汹汹,从头顶到心口,无一不是撕心裂肺,谢镜辞却沉默着挥出第二刀。
第二刀,斩去裴渡身侧盘旋的死气,鬼哭刀嗡鸣声声,照亮少年苍白的侧颜。
血雾如『潮』,四目相对。
今日的景象,与当初在鬼冢时如出一辙。
他独自站在风口浪尖、伤痕累累,握剑的手已然没了力气,连出声辩驳都做不到。
那时没有人愿意上前,哪怕对他说上一句:“我相信你。”
在四面八方妖邪的嘶吼声中,裴渡怔然与她对视,目光落在谢镜辞漆黑的眼睛。
裴渡曾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日日夜夜竭力奔向她。
而这一次,谢镜辞踏着白芒与血『色』,来到了他身边。
他的嗓音在发颤:“……谢小姐。”
一件衣物被轻轻披在身上,遮掩住他的满身血污与裂痕。
“我倒有几个问题,也想问问裴二少爷。”
谢镜辞转身,眸底是不散的冷意:“第一,你声称裴渡来后,护心镜才突然开始崩塌,可当时我们在正门附近,与护心镜最为接近的人,其实是你吧?”
“你想泼脏——”
“第二,裴少爷口口声声说什么‘邪魔之气’。”
她说着一顿,语气里多出几分嘲讽的味道:“邪气魔气,应该没那么容易分辨吧?你身旁那位友人提起镜面碎裂,也只道了句‘一团黑’,该说你见多识广,还是居心叵测?”
裴钰咬牙切齿:“一派胡言!”
“也不知道是谁一派胡言。”
侧厅之内,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少年音:“血口喷人,栽赃陷害,别的没学会多少,这种行当倒是精通。”
光影交错,剑气一现,映出少年人的剑眉星目。
赫然是莫霄阳。
孟小汀从他身后探出头:“只怕裴二少爷早有准备——话说回来,邪气和魔气还有差别吗?我今日才听闻有这种说法,二少爷又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她说着一顿,朝谢镜辞挥挥手:“抱歉抱歉!没在正殿好好等你们。龙逍被梦火缠住,我们为帮他,稀里糊涂跑去偏殿了。”
龙逍肿着脸从她背后走出来,三人像是叠叠乐。
“我觉得……如果罪魁祸首真是裴公子,他没必要以身涉险,带我们造出剑阵。”
待得孟小汀嗓音落下,终是有人缓声道:“他都伤成那样了。”
“对啊!更何况鬼冢那件事儿,谁不知道……咳,总之我信他。”
“二公子与其干巴巴站着怀疑旁人,不如跟着我们扫除魔物吧?”
“等等,魔气不就是邪气?邪魔之气又是什么东西?”
这群修士都是修真界里的青年才俊,绝大多数都有自己的思忖与考量,不至于被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他们本就对裴渡竭力结阵的举动心存敬意,听闻裴钰一番话,虽然心生迟疑,但有谢镜辞等人在前表态,便也卸去了犹豫。
[虽然我不想罚你……当时战斗太危险,你肯定受不住,我就把剩下的惩罚往后推了点,一柱香之后,别忘了受刑。]
系统的声音闷闷响起:[我违背规则,蹲禁闭去了,拜拜。]
谢镜辞:“爱你。”
系统又猛敲她识海:[可恶,不要在这种时候散发海王的魅力!]
局势陡然逆转,四周八卦满天飞,从裴钰恶意散播裴渡谣言,再到那日鬼冢悬崖上的始末,寻常修士不是裴家家仆,如今稍作讨论,竟一边倒地偏向裴渡这边。
裴钰栽赃不成,脸倒被打得啪啪响,气到浑身发抖:“谢、谢镜辞!他就是个煞星……你要是再一意孤行跟着他,定会遭报应!”
他说这句话时,谢镜辞已经转身面向了裴渡,替他拭去侧脸上的血迹。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是不是很疼?”
谢小姐的力道很轻。
一切都与那日在悬崖上一样,一切却又全然不同。
那日他孑然立在崖顶,身边是无数人的谩骂指责,浑身上下皆是剧痛,胸口更是难受得近乎麻木。
倘若说有谁愿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义无反顾向他靠近,那是在梦里都不会出现的情境。
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谢小姐。
他当了这么多年锋利的剑,没人会愿意问剑一句,你是不是很疼。
温柔得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所有变故都来得毫无征兆,裴渡几乎要以为这是场梦境,垂眸望去,目光径直跌进她瞳中。
像幽深的水,拥有摄魂夺魄的魔力,引他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在听见裴钰嗓音的瞬间,她竟轻轻笑了一下。
谢镜辞并未回头看向裴钰,而是仍然注视着他的视线,两道目光无声相撞,裴渡看见她眼尾稍弯,扬起的红唇如同暧昧至极的小钩。
姑娘的指尖柔软温和,自他眼尾往下,牵起道道电流。
他快要承受不了这样的温柔,心口轻飘飘地发痛,眼眶涩涩泛起薄红。
“我与裴渡已定下婚约,换个说法——”
裴渡听见她轻轻开口,指尖在他酒窝所在的地方用力一按,不知是对裴钰,还是对他说:“我是他将来命定的道侣,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