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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是拍马,而是实诚话。”曲端恳切做答。“臣在关西,素来清楚,往年关西的御苑之中之所以养不出马,一个大缘故,便是都养羊了,关西羊肉肥嫩,专门用来供给宫中、京中,据说彼时宫中每年就要耗上几万只羊,而以官家如今的节俭,想来最起码关西是能多许多马的!”
赵玖愣了半晌,方才摇头继续言道:“设群牧司是从长远计较,而民力代养又是最不可取的,也不必多言。唯独眼下,想解燃眉之急,还是得走边地贸易……可西夏……西夏有没有什么使节之类的在东京?”
“回禀官家……并无。”鸿胪寺卿翟汝文赶紧出列。
“那有没有知道西夏内情的?”赵玖愈发蹙眉。
此言既出,赵鼎以下文臣,曲端以下武臣,几乎一下子站出来好几十个人。
赵玖见状,心下醒悟,宋与西夏之间根本就是知根知底,便干脆随手指了翟汝文:“鸿胪寺卿来说,这是卿的本分。”
“官家。”翟汝文微微一礼,然后抬头正色相对。“不知道官家想问西夏哪些事?”
赵玖反而一时怔住……他对西夏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眼见着骑军纷纷入营,而今日天色尚早,赵玖倒也乐的听故事,便干脆直接询问:“眼下西夏国主是谁?登基多久?在国中声望如何?国势如何?朕要听实话。”
翟汝文虽然奇怪赵官家居然不知道西夏国主,但还是即刻应声:“好教官家知道,眼下西夏国主唤做李乾顺,三岁继位,在位已经四十五载,此人在西夏威望极高,这几十年也是西夏最稳妥的几十年,堪称国泰民安。”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不过,赵玖只是稍微一怔便继续追问:“那这个李乾顺继位以来,都做过什么大事?大略给朕说下。”
“回禀官家……李乾顺十六岁之前,朝政基本上为母族梁氏把控,其祖母梁氏死后,其母也是梁氏,依旧控制朝局,大约三十余年前,其母小梁后先与自家兄弟争权,覆灭自家梁氏外戚,独断专行,然后又曾挟彼时尚未长成的李乾顺作乱,举国来攻我朝延鄜路……那一战西夏大败而归后,辽国皇帝知道梁氏胡作非为,便于战后遣人毒死了梁氏,李乾顺自此摆脱梁氏,成功亲政。”
听得这般言语,赵玖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想如何?外戚这种破事,东亚传统艺能了。
“其后数载,李乾顺复又娶辽国公主,以辽国为援,与我皇宋之间战和不定……”
“胜负如何?”赵玖忽然好奇插嘴。
翟汝文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做答:“哲宗朝皇宋胜多败少,太上道君皇帝时皇宋败多胜少……最出名一仗是十二年前,童贯以熙河路经略使刘法(刘正彦之父)为将,一路打到了灵州城下,却不料西夏人背城一战而胜,刘法部尽墨。”
赵玖面色不变,很明显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不过,李乾顺趁势反扑,大胜之后,却又以辽国的名义请降……皇宋几乎是被迫应许。”
赵玖这才微微动容。
“后来的事情官家应该都知道了,金人南下,李乾顺作为辽国女婿,前后三次救援,其中一次三万大军被娄室一战而溃,西夏遂向金人称臣……而西夏国后,也就是辽国公主耶律南仙,闻得故国覆灭,却是直接绝食而死,而西夏太子李仁爱素来孝顺,也随其母忧愤而死。”言至此处,翟汝文稍微补充道。“李乾顺与其国后素来情深意笃,对长子更是厚爱,若论私心,自然与金人相忤,但此人素来隐忍,妻子俱死之后,他以国势安危为本,对金人反而愈发温顺……前年娄室伐晋宁军、降折可求,就是从西夏境内随意往来。非只如此,他探知金国西路军主事者为粘罕,对粘罕格外奉承,据说屡屡以重金贿赂粘罕,而粘罕也一而再再而三否了伐西夏之论。”
赵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继而再问:“除了军事呢,李乾顺可有其他著名作为?”
“有的。”翟汝文继续随口应声。“其人崇佛尚儒,在位数十年间,西夏绵延数十年的‘汉礼’、‘蕃礼’之争终于了断,如今的西夏已经皆是汉家风光了……”
赵玖哑然失笑,这倒是意料之中了……哪个正经国家的正经君主不得先梳理好意识形态再展开工作?便是金人,这次政变后不也是第一时间搞汉化改革吗?
“无论如何,这个李乾顺都是一个守成之主了?”笑完之后,赵玖还是肃然相对。
“臣以为李乾顺确实称得上是守成有为。”翟汝文俯首相对。
不过,赵玖听完这话,复又好奇询问:“且不说李乾顺,只说西夏,朕还是有一事不明……西夏核心说到底不就是一个河套吗?甚至立国根基也就是灵州、兴州那一片……那片地方再阜美,也没有关西五分之一强吧?为什么居然让李元昊立了国?然后又延续国祚近百年呢?”
翟汝文欲言又止,众人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曲端。”赵玖干脆点名。“你来说。”
“臣以为大概是瀚海吧!”曲端硬着头皮做答。“好让官家知道,欲取兴灵之地,无外乎三条路,一出熙河,顺黄河而下;二出泾原,走葫芦河再接黄河;三出白马川接灵州川……三路之中,最近的乃是白马川、灵州川这条路,却也有数百里瀚海沙漠要走。”
“数百里是几百里?”
“最窄处两三百里,最宽处六七百里……”
赵玖愈发觉得荒唐:“几百里的沙漠……中间还有什么白马川、灵州川做道路?”
“是。”
“那发五万精锐军,备好后勤,出其不意,顺此路直取灵州,不行吗?”赵玖认真相对。“你莫要给朕装糊涂,就西夏那个国力,便是李元昊时,能有五万精锐?”
“官家……”赵鼎忍不住出列插嘴。
“曲端来说!”赵玖抬手制止了赵鼎。
“官家。”曲端小心相对。“照理说应该行,但兵事这个东西,是没有一定的……”
“不走沙漠瀚海,走什么葫芦河,以黄河为粮道稳扎稳打不行吗?”赵玖明显有些被气到了。“朕又不是说就该一击必中,朕的意思是说,西夏建国近百年,自李元昊至李乾顺,大宋在这个弹丸之国上总该死了百万众,赔了不知道多少亿的军资吧?百万众,分成二十次,就顺着黄河乃至于横山打过去,便是全军覆没了十九次,也该有一次能得手吧?!而且朕也不是说一战灭了西夏,能有一次摸下灵州腹地,大局不就成了吗?便是天命不在宋,二十次都不成,可二十次大军进取,西夏人磨也该被磨死了吧?为什么会是这么个局面?还是说狄青这些人都是废物?朕看的史书都是假的?编史书的都是狄青的儿子?”
“官家。”曲端终于忍耐不住,却是在几个相公的怒目之下昂首相对。“编史书的都是韩琦和范仲淹的儿子,让狄青代替韩琦、范仲淹,西夏早就亡了。”
几个相公,外加诸多大臣,无奈之下赶紧纷纷去看赵官家,却只见官家在座中仰头不语。
而隔了半日,才见官家在座中按着嘴角水泡愤愤出言:“一则燕云,二则西夏,三则南越,四则大理,遗祸百年,丢人现眼!”
众文武一时皆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