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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清如经小晏子之口知道陈嬿与施迁的死讯时,已经又是五六日过去了。
“听说他们一度流落街头,几日都是水米未进……他们的行李在一个小客栈投宿时,不慎被人偷走了,怀疑是客栈的人监守自盗,可客栈欺负他们弱小无依,不但没有认账,还把他们赶走了……张家他们又回不去,连巷口都进不了,据说是张氏着人去给里长衙役打过招呼,最后身体到了极限,心里也绝望到了极致之下,除了寻死,也的确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施清如听小晏子说罢,纵自重生以来,从来都憎恶陈嬿,也觉得她是自寻死路,实在不值得同情的,心里依然不好受起来。
陈嬿还罢了,哪怕有命运的捉弄,却实打实是自己一步一步将日子给越作越差,直至最后流落街头的,她完全可以有另外的路走,只要自己心正,也完全可以把日子过好的。
所以她真的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施迁却真的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他何尝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何尝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了?他哪怕没有受惊过度呆呆傻傻,至今也才六七岁而已,何况还呆了傻了,大人们做的一切事、一切选择,就更不与他相干了。
然而他却被自己那对儿禽兽不如的父母给连累了个彻底,最终更是让自己的亲姐姐给带着,懵懵懂懂的结束了生命,当初施宝如亦是如此,虽本来就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但既然来了,便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本不该那般轻易任人草菅践踏的……
都是常宁伯和张氏作的孽,都是他们罪恶的欲望害了他们的孩子,让他们生来便带了原罪,也害了他们的亲人儿女!
半晌,施清如才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也能问小晏子后续了,“那他们的遗体如今在哪里,可有人替他们装殓的?”
想来应当没有吧,那她便出几两银子,替他们装殓安葬了,再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吧,就当是可怜施迁,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小晏子知道自家夫人心善,忙道:“张家接到消息后,已经去认了尸,虞夫人也发了话,会让他们入土为安,好似还会请了僧人为他们念经超度,夫人且不必操心了。”
陈嬿只对张家所在方圆一带熟悉些,也不敢带着施迁走远了,怕人生地不熟的,被人哄骗拐卖了都没人知道;再者,她也始终抱着一线侥幸的希望,万一知道他们姐弟实在活不下去了,张家人又动了恻隐之心,许他们回去了呢?
那他们要是走远了,张家人还从何知道。
所以等他们姐弟的尸体浮上水面,衙役们闻讯赶到后,很快便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也很快通知了张家,没办法,谁让他们已没有任何旁的亲故,也就张家与他们好歹还有一点关系呢,不然总不能让衙门出钱替他们收尸吧?
于是张慕白与张慕红很快到了现场,见到了虽已被泡得变了形,却依然能认出的确就是本人的陈嬿与施迁。
兄弟两个心里都不好受起来,纵陈嬿已不是张家的媳妇,却始终是他们的亲表妹,施迁与他们更是……当日将他们扫地出门时,虽知道他们弱的弱小的小,日子势必好过不了了,好歹陈嬿还有一些体己,租个小房子,再慢慢儿的谋生计,应当还是不难的。
却没想到,不过就十来日光景儿,姐弟两个已都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张慕白因很快做了决定,他要为姐弟两个装殓安葬,希望张慕红能别怪他白白浪费家里的银钱,他以后会加倍努力抄书,把花费的银子给找补回来的。
张慕红却本来也是一个软善之人,人都死了,岂能再与弟弟计较几个安葬费?
兄弟两个遂把陈嬿和施迁的尸体好生带回了家,杨氏因此很不高兴,觉得怎么也得花费十几两银子了,有那个钱,都够买个丫头或是婆子,她也不必那么累了,——陈嬿被扫地出门了,所有活计便都得落得杨氏身上了,虞夫人是婆婆,她总不能让婆婆凡事都亲力亲为吧。
奈何虞夫人也发了话,要好生安葬陈嬿与施迁,对陈嬿的死虞夫人不是很有感触,毕竟她是咎由自取,对施迁的死,虞夫人心里却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儿,还有些后悔当日不该连施迁一并扫地出门的,终归他是无辜的……
杨氏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眼睁睁瞧着婆婆与夫君兄弟两个将陈嬿姐弟的身后事操持了起来。
施清如听得张家已经认了尸,还已经在为陈嬿姐弟操持身后事了,缓缓点头道:“那便好,张家也算仁至义尽了。”
虞夫人自不必说,便是张慕红张慕白兄弟,也比她前世认定的好了不少,看来当初张慕白极有可能真是被陈嬿和张氏所鼓动的吧?
终归如今那些相关的人都已不在,情势也早已大不相同了,就任前世那些事随风而去吧!
“你辛苦了,去歇着吧。”施清如遂打发了小晏子,只纵知道有张家人为陈嬿和施迁装殓安葬了,心里仍有些不舒服,晚间也因此没睡好。
不过第二日起来后,她便顾不得去想旁人的事了,既因张家所有人说到底与她都毫无关系,更因韩征在大朝会上被弹劾了。
还不是某一位御史或是官员弹劾他,而是七名御史联名弹劾他“专权弄权、残暴不仁、结党营私、陷害忠良、草菅人命”……足足罗列了韩征二十一条罪状。
此外,还有十余名官员出列附议那七名御史,最后一致恳求隆庆帝:“请皇上务必严惩,以儆效尤!”
隆庆帝因此让出列请罪的韩征自辩自证。
崔福祥却趁机拿出一系列的真凭实据,当着隆庆帝与文武百官的面儿,证明御史们弹劾韩征的罪名都确有其事,绝非凭空捏造,请隆庆帝一定要严惩韩征,“……以证朝廷纲纪法度之外,也还直接间接受害的不计其数的受害者们一个公道!”
东厂这些年能让所有人闻之色变,小儿止啼,自然凶神恶煞、陷害残暴的事儿是真没少干,韩征在一系列的真凭实据面前,自是辩无可辩。
隆庆帝遂趁机收回了韩征的批红大权,东厂提督的位子也暂时让崔福祥一并代之,然后将韩征下了诏狱,话虽说得还算客气委婉:“等查明真相后,朕自然还爱卿一个公道。”
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韩征这一进诏狱,只怕便再没出来那一日,更别提官复原职,大权重回手中,再现昔日的风采了。
一时间满殿都是噤若寒蝉,只有少数的官员暗中得意称愿不已,更多以往惟韩征马首是瞻的官员却都是忐忑不已,不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这么大的事儿,太后在仁寿殿自然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立时高兴得话都说不利索,手也再次大抖起来,“哀家可、可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段嬷嬷见太后这般高兴,自己固然也高兴,却更担心太后的身体,忙握了她的手劝她:“太后娘娘可千万冷静些,太医可说了,您如今切忌大悲大喜的。”
太后闻言,接连喘了两口气,“哀家实在没法儿不激动啊,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到这一日,叫哀家怎能不激动?哀家终于离为福宁报仇,为自己雪恨只剩一步之遥了!”
又夸崔福祥与宣武侯中用,“崔福祥以往瞧着不显,不想真办起正事儿来,也挺有模有样。宣武侯更是让哀家刮目相看,这才几日功夫呢,便串联了那么多御史文官,哀家回头一定让皇帝不计较他的欺君之罪,还要赏他才是。”
段嬷嬷笑道:“西厂都是各卫抽调过来的佼佼者,崔厂公又圣眷正隆,自然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宣武侯府更是京城的老牌勋贵世家了,家大业大,亲眷众多,亲眷又有亲眷好友,彼此都联络有亲,只要安了心去做一件事,又有什么办不成的?只是……”
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把后边儿的话说了出口:“只是奴婢总觉得事情会不会太顺利了些。那韩征素日那般嚣张跋扈,实在不像这般容易就就范妥协的人啊,他那些党羽,旁的不说,就说一众阁老们,竟也不发一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太后脸上的笑就淡了几分,沉声道:“能有什么阴谋?之前那阉竖能那般嚣张跋扈,不过是皇帝被他蒙蔽着,一直宠信他、纵着他而已,如今皇帝不再被他蒙蔽,他自然什么都不是了!”
“至于那一众阁老们,都是千年的狐狸,最擅长的便是见风使舵,明哲保身了,当初见皇帝对他言听计从,自然捧着他;如今瞧得风向不对了,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跟着他一条道儿走到黑,自然是要及时向皇帝表忠心才是。反正末了也不会牵连带累他们太多,至多也就被皇帝申斥薄惩一番罢了,皇帝总得要人干活儿吧?他们又门生亲眷众多,至多萎上一年半载的,便又是风光体面的阁老了,除非傻了才为一个阉竖出头呢!”
段嬷嬷听得太后不高兴了,又一想太后的话的确有道理,忙笑道:“都是奴婢想岔了,杞人忧天了,太后娘娘说的是,文武百官说到底看的还不是皇上的态度,皇上愿意捧着谁了,谁便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不愿意抬举谁了,那人自然立马什么都不是!尤其韩征还只是个太监,无亲无故无族的,树倒猢狲散的速度自然就更快了。”
太后闻言,转嗔为喜起来:“正是这话儿,他的一切说到底都是皇帝给的,皇帝愿意给时才有,不愿意给了,立马什么都没有了,不然之前哀家何必那般劳心费力,不就是皇帝之前一直被他蒙蔽,想要让皇帝清醒过来,自然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吗?”
顿了顿,咝声道:“不过破船还有三斤钉,还是得防着他万一有什么翻身的后着才是。若是能让他尽快在诏狱里‘畏罪自杀’,那便最好了……这样,你让人去给崔福祥传了话儿,让他空了来见哀家一趟,如今东西厂都是他说了算,自然在旁人看来再难的事儿,在他看来也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了才是!”
段嬷嬷忙应了“是”,“太后娘娘说的对,此事宜快不宜慢,还是得尽快一劳永逸才是,毕竟只有死人是最安全的,等人都死了,自然有什么后着都不怕了,奴婢这便让人给崔厂公传话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