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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人而言,吃饭不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活下去。更多的时候,吃是一种情怀,烹调食物是一种艺术。
中国厨师有一种把普通食物通过火烹饪成佳肴的天生悟性。凭着细腻的手法和巧思,女人常常是灶火前的掌勺者,而男人则是餐桌前精妙的美食评论家。两者配合天衣无缝,互相精进形成特有的食文化。
所以有人才会说最好吃的菜不是在饭馆之中,而是在小门小户的私家厨房里。北平的富贵人家请客,也决不是以上馆子鱼翅海鲜吃喝一顿为荣。而是要把朋友请到家里,让自己的私厨精心烹调一桌美食。让他们知道这美食是外面有钱也买不到的美味,独此一家。
上官云澈生在钟鼎之家,什么美食没吃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说得出名儿来的他都吃过。他家以蛋炒饭和青椒肉丝来试用家厨,合则录用,且各有所长。小至家常吃的打卤面也马虎不得,要卤不泄汤方算及格。
茉莉对他的味觉喜好还是有点点了解。他爱甜、鲜、香的食物,不喜欢块茎类的主食,尤其不爱吃土豆。这几乎成为他不喜欢英国菜的主要原因。当然他不讲,别人也不知道。照例每餐变着样子送土豆上去。茉莉为他烹调的第一顿午餐颇费了些心思,先做了淮扬名菜文思豆腐。它是扬州天宁寺的文思和尚发明的素斋,用嫩豆腐、金针与木耳烹制而成。茉莉再在里面加上撕成细丝地鸡胸肉和细火腿丝,滋味异常鲜美。这样的汤配米饭、面包都是上品,豆腐中庸,不抢味儿。再是一道上海风味的番茄牛肉。一般而言,外国烹制牛肉喜欢煎、烤,中国则擅长红烧,最广泛的是以五香、花椒提味,再和酱油、酒、葱、蒜烧炖而成。茉莉自创一种用大量大蒜和新鲜番茄炖煮而成,味道有点酸甜可口,浓香四溢。她还在这欧美味十足的牛肉中加入中国的酱油,因此又激发出一种崭新的滋味。
午餐未完,郑管事即跑到厨房向她竖大拇指。
“公使都吃了吗?”
“吃了,吃了。”
“他没说什么吧?”
“没有,他把牛肉和豆腐都吃得干干净净的。唉,看见他吃饭,我就放心了。”
骆小平也跑了下来,他望着茉莉宛如看着一位女神,“Jasmine,你做的菜太好吃了。简直是语言形容不出的美味。那个……豆腐,你下次还能做吗?太、太、太好吃了!”
茉莉“噗嗤”一笑,也是心头一松,最怕云澈像过去横挑眉毛竖挑眼嫌弃她。
看见吃光的餐盘收回到厨房进行清洗,标志着她的工作已经完成。茉莉怔怔望着女佣在水槽旁刷洗盘子,她想:如果心情可以寄托在手帕、香包、衣襟上,是不是也可以融化在亲手处理过的食物里传递出去?
她又问自己,想要传递什么样的心意在食物里让他知晓。
时隔多年,所有的话语和解释隐在光阴的流沙之下,唯有一句叹息,再一声而已。
他们的关系只能如此吧,从无言的食材开始,从丰美最后狼藉。
茉莉穿回自己的衣服,悄悄退出公使馆。身边的罗伊斯轿车呼啸而过,里面坐着一位美人白肤、蓝眼,动人。
她的脚步一顿,旋即黯然神伤。
她是不应该有任何希望的,所有的希望都是奢望。
他用行动和语言一次又一次告诉她,他们、现在、没关系、没有!
她仰头看了看天空,既接受这样的结局,又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Jasmine,在想什么?”一双胳膊突然从身后把她一把抱住,茉莉吓得连声尖叫,“啊——”
她用手里的皮包猛向登徒子砸去,甄信品连连躲闪,脸上吃了好几下打。
“够了!”他大嚷,拽紧皮包带子,防止她用凶器伤人。
甄信品恼怒地摸了摸疼痛的眉角,“该死的!”他看见手指上有湿滑滑的东西,用手指戳戳。
“是血……”他晕乎乎即往身后倒去。
“啊?”茉莉吓懵了,这样的情况她始料未及。是他无礼在前,她只是用皮包自卫,没想到居然打破他的眉角。
“喂,喂——”她急惶地推他的身体,颤颤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甄信品倒在地上,微微抬了抬手指,指着不远处的公使馆,微弱地道:“去……去找人……“
茉莉如梦初醒,脚步虚软地重新跑回公使馆,用力拍着大门。
开门的郑管事看清是她,吃了一惊,再看她惊魂未定的脸和身后倒在地上的男人。忙喊来两三个男人把甄信品抬回到公使馆里。
公使馆突然来了个晕倒的中国男子,着实开始忙乱一阵。上官云澈恰好不在,甄信品躺在沙发闭眼不开,怎么唤也唤不醒来,骆小平和郑管家也拿他莫可奈何。
郑管事围着甄信品转悠了几个圈,“我听说,有一种人晕血,一看见血就晕过去。他大概就是这样。”
骆小平也是面色凝重地盯着甄信品的脸打量,他眉角的伤已做处理,问题不大,怎么这个人就是不醒来啊?
茉莉坐在他身边,急得六神无主,不停地拉他、摇他、晃他。
急死人哉,这混蛋就是不醒。
“他不会永远不醒过来吧?”茉莉快急哭了,眼泪都急出来。
半小时后,上官云澈赶了回来。他看着躺在客厅沙发上的甄信品,再看看快哭出来的茉莉,和一脸写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郑管事和骆小平。
“怎么回事?”
茉莉啜泣着,头都不敢抬。
“如果眼泪能解决问题的话,世界上飘的都是眼泪。”
茉莉咬了咬牙,缓缓道:“我……我刚下班准备回家,他……他就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我……我就用皮包打了他的头,然后他就……这样了……”
真是这登徒浪子非礼在先,她才动手在后。不管如何,惹上这桃色搞得她十分狼狈。
“甄信品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茉莉瞪直了眼睛,终于抬头看他的脸。四目相对,上官云澈脸色发青。
众目睽睽之下,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半个月前……在贝法餐馆,他说……他还会来找我……“
他沉思片刻,伸手脱下西服,抡起衬衫袖子,“骆小平,你先送Jasmine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Jasmine,请。”骆小平做了个女士优先的动作。
茉莉没动,事情由她引起,却要他来收拾?她心里觉得变扭不好,至少应该在这等到甄信品醒来。
“骆小平,备车。”
“是!”
“云……”茉莉还想解释什么。
“走!”已经掰过她的身体凶巴巴地把她往骆小平方向推去,“回去,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茉莉脚下踉跄,差点跌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