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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焕之顿了好一会儿平住紊乱的呼吸。他长舒几口气,在车里休息十分钟。如此后再下车,每走一步,踏一步台阶,肚子就要锐痛一下。
可恶的盛永伦!他暗骂一句,深呼吸几口,抬脚进门,客厅里的欢歌笑语如银铃穿出来。
“焕之!你看谁来了?”宜室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色恬静,笑得似花般娇艳。
“……兰……香?”王焕之惊讶地看着沙发上闲坐的沈兰香,“你——怎么在这里?”
他夸张的惊讶逗得宜室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是不是他都吓一跳。”
“哈哈。”沈兰香笑着站起来,向他伸出手,俏皮地道:“王焕之,虽然是突然回国。不过老朋友见面也不该讶异成这样?我难道是鬼吗?”
宜室笑道:“兰香,你别笑话焕之了,实在是你回来得太突然。”
“我是……太久不见你,真被吓了一跳。”王焕之伸出手,和兰香的手礼貌的握了握。
三人坐在沙发,王焕之怀着沉重的心事,沈兰香亦笑得若有所思,唯独宜室无知无觉,感慨地说道:“还记得我们在松岛最后一次聚会吗?同学们都在一起,我们在院子里、大树、草地上摆上红灯笼。大家一起唱歌、跳舞。兰香,你还喝醉了呢!”
“有吗?”沈兰香笑着道:“我可不记得了。我现在的酒量十分好,千杯不醉,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饮醉?”
“是真的!”宜室向静默的王焕之求证,“焕之,你还记得吗?”
王焕之用手巧妙地压住疼痛的腹部,道:“你说的是哪一次聚会,过去我们聚了太多次,不记得你说的是哪一次。”
“哎,就是最后一次啊!满屋子的灯笼,兰香饮醉了。我们还溜到山上。”
兰香哈哈笑起来,“原来是你们的故事,难怪记得这么清楚。我是一点没有印象。”
“你这人——”宜室扑打她一拳,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
兰香像一把钥匙,打开她记忆的锁库。她好像回到快乐的十六七,在晨风中欢笑,夜风中奔跑。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和姐妹们嬉笑。在家里大嫂的电影画报是看不完的,画报上的电影明星是帅到天际的。黑色的朱古力是吃不完的,天也是蓝得没有尽头。她的记忆从不下雨,也不潮湿,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不管是母亲还是大哥、大嫂,哪怕严肃的父亲也会露出温和的笑。而现在,他们都不在她的身边,她举目无亲,马上要奔赴异国。
宜室伤感地说道:“真是可惜。好不容易盼着你回国了,明天我又要去美国。兰香,真希望我们能长长久久的待在一起,就像过去一样。”
沈兰香笑着说道:“千里搭长棚,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宜室,你真的还像过去一样。像贾宝玉似的,只喜欢聚不喜欢散!”
“我就是不喜欢散!”宜室撒娇的拉着她的手,眼泪差点掉下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兰香搂着她的肩,温存地说道:“快去快回,常常写信,我会想念你的。”
王焕之在一旁笑着把宜室拨拉回来,“她就这样,多愁善感像林妹妹。宜室,我去送兰香吧。不然,你去送的话会哭一路。”
三人都笑起来,时光仿佛回到过去。
沿着街面慢慢的走了许久,盛永伦和沈兰香默契地站到一处隐秘背风的屋檐子底下立住。
王焕之从烟盒里的敲出一支烟,沈兰香微笑着接了。
“你怎么跑来了?”他压低声音,说话时还能感受到胸腔里在隐隐作痛。
“我想——看看她。”沈兰香眯起眼睛,呼出的烟味扩散在寒风中,“焕之君,她要去了美国,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见面的机会。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是支那人,我是日本人。但——我还是想来见她一面。听她说那些无聊的东西,和她拥抱、傻笑,好像我真的是沈兰香一样。”
她的话何尝不是他的心里话,作了太久的王焕之,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做松尾焕之。
“你未来要去哪?”
“奉州。”沈兰香把香烟踩灭在脚底,“我要去宋家当家庭老师。”
“是齐藤安排的?”
“是。”
她微笑着把手插到口袋里,“不要用那样同情和可怜的眼神看我。这就是我,也是你的命运。一个任务结束开始另一个任务。”
“玉支,难道真的只是任务?在和他们相处的时候,你就没有动过一丝感情吗?”
她抬起头望向雾蒙蒙的远处,脑海中浮现出某张清晰而又模糊的脸。
“焕之君,我……我不像你那么幸运,能找到宜室。我的感情被人无情的忽视,身体也被无情的糟蹋。”她自嘲地道:“不过看看你和宜室,也许被拒绝也是一种幸运。你不会真的对宜室生了真感情吧?”
“感情能分真假吗?”王焕之苦笑,“玉支,你后不后悔来中国?”
她深吸一口气,把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刺骨的寒风。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你知道,如果不来,我留在日本的命运不是和你我的母亲一样,就是被饿死。来中国,我才有活路。”
他没有说话,玉支说得很对。生而为人,并非每个人都有选择机会。往往选择一些,就要抛弃一些。
“走吧,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