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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美看着秋冉,叹息道:“你真是念书念傻了!当初你不告而别的伤口还在那里,他如果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不是参佛参到一定境地,就是想要宰了你!”
“想宰我,他就来啊!”秋冉嘟囔道:“信上我留了地址!”
“你别说大话,他真找来,你可招架不住!读了书念到博士也没用。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就是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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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知道,五省联军总司令的袁克栋脾气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发起火来,如孙大圣踢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在场之人无人幸免。
秋冉的信,对他而言是赤裸裸的挑衅,毫无顾忌地挑战他的底线!
老虎不发威,她当是病猫!
六年前的抽身而逃,和另一个男人逃到异国他乡,一走六年。到现在大摇大摆出现在他面前!嚣张地发来信函,上面写着:濂瞻,我回来了,我们能谈谈吗?
谈谈谈,谈个球!
他猛地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好久没有如此愤怒,这些年,他已经把脾气练得收放自如。情绪隐藏于万丈深渊的海底。没想到,她一回来,马上破功。他的焦虑、烦躁、痛苦,像身体布满蠕行的虫,又痒又难受。
“司令,要不要我派几个人把律师事务所砸了!”
雷心存的提议立即遭到穆安素的反对,他直言不讳地说道:“雷主任去砸律师事务所就是没脑子!那家事务所乃挂的是岳沐修的律师牌照。咱们在公共租界输掉的官司,他就是《民国日报》的代理律师!你把他的律师事务所砸了,平京、上海,全国各地的报纸非是满坑满谷的责骂。现在各大高校一大批自由派的知识分子都在呼吁恢复法统。要求用法治代替人治,我们真不能再犯低级错误!”
雷心存缩了缩脖子,嘀咕道:“司令,你不会真的想去见她吧?”
袁克栋咬牙切齿,格格地恨声,道:“见,见个屁!我这一辈子都不想看见到她!要她去死!”
说完,他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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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栋确实不想去见秋冉,是因为他知道,离开他的这几年,她好像过得并不坏。
雷心存偷拍来的照片上,她精神了、自信了。风采、气质都有了不同。尤其是她的笑容,明媚带着光芒。不像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一团死气。再看看她身边的岳沐修,温柔敦厚,同样是笑得一脸阳光。
他很不想想,又不得不想,他们应该是有了一个幸福的家。
越对比越伤痛,所以他宁愿闭上眼睛。
炎炎夏日,无处可躲骄阳。他突发奇想地让司机把车开到什那海。
他安慰自己一定是热昏了头,一定是炎热的天气让他只想清凉一下,所以跑来这里。
什那海还是什那海,依旧是消暑胜地。北堤上买花蝴蝶、蛐蛐儿、油葫芦的小摊贩都还在。
故地重游,往日情景历历在目,他想起,他和秋冉、仕安一起在这里吃河鲜,乘凉,吹着湖风赏荷花。她依着风笑的样子,美得让他心醉。就是在那一天,他决定要和她生一个女儿,热情地幻想着一家四口再来什那海的情景。
如今,女儿有了。他却再没有来这里消暑的心情。没有妈妈的言传身教,他只会一味没有节制地溺爱悠悠,使她如个男孩一般粗野。他想把仕安培养成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也没有得到仕安的理解。仕安不但不接受,还和他越来越疏远。
不知不觉,越想越伤痛的袁克栋来到人头攒动的气枪小摊前。此时,正好有个小男孩扛着枪,屏息静气。数秒之后,他连发数枪,“砰砰砰”几声,白布上的气球应声而破。小男孩骄傲地把气枪还给摊主,说道:“这也没什么难的嘛,多练习几次就可以。”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口气挺狂傲啊!”摊主哈哈笑着把奖品递给他,奖品乃是一只草扎的蜻蜓。
“这叫做输人不输阵,何况我还没输!国人以谦虚为美德,可也不能太谦虚。太谦虚就会被洋人看不起,以为我们是真不行!所以行的时候,一定要说我行!不行的时候也要说我行!”
“你前面的话我倒听懂了,你后面的话怎么是不行也要说行呢?这不是骗人吗?”
“这叫做骗自己,给自己长志气!”
摊主惊奇地问:“孩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学校里的老师吗?”
“不是!是我妈妈和Uncle!”
袁克栋被男孩自信的气势吸引,不禁停下脚步。多看两眼,道:“小朋友,我刚刚看你三枪全中。你练了多久?”
男孩看见威武的袁克栋一点不怯,嘻嘻哈哈地笑着,说道:“不久,半个小时。”
“那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比输了把奖品留下,比赢了我请你吃冰棍!”
摊主看袁克栋穿着军装,身材挺直,低头和男孩嘀咕道:“你看他穿着军装,可是军人喔。你还是不要——”
男孩把手里的蜻蜓放下,说道:“比就比。不过比赢了,我不要冰棍,我要你的枪!”
“好。”袁克栋答得爽快。
摊主递过两支气枪,两人定好规矩,比试十枪。袁克栋先开十枪,十枪全中,还有两枪同时炸了两个气球。轮到男孩时,他有些紧张,十枪下去,成绩不坏,七中。
“奖品是你的了!”男孩气呼呼地说完,把气枪还给摊主。摊主看见他不服气的样子,逗他道:“你去和叔叔求求情,让他把蜻蜓还给你。反正他是大人,应该也不喜欢蜻蜓。”
袁克栋正等着孩子来向自己求情,没想到他,非常严肃像小大人一样对摊主,说道:“我是一个有契约精神的人!定好的事情就一定不可以更改!”说完之后,他慎重地把草蜻蜓交到袁克栋的手上,“现在它是你的了。”
袁克栋拿着草蜻蜓哭笑不得,本来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现在却好像缔结某种缘份。“小朋友,你把奖品拿回去。叔叔只是和你开玩笑。”
“你是开玩笑,我不是开玩笑。”男孩非常认真地说:“叔叔,蜻蜓就先放在你那。等到我长大了,枪法比你还好的时候,我就把它赢回来。”说完,他一咧嘴,欢快地拿起摊位旁的书包,笑着跑走。
“小朋友、小朋友!”袁克栋追之不及,男孩已经飞快地融入人群中。
“老板,你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吗。”
老板笑着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走街串巷的报童吧。看他背的书包里全是报纸。这孩子真不错。”
“是不错。”袁克栋拿着草蜻蜓,赞道:“很难得看见这样懂事又有格局的男孩。好好培养前途无量。雷心存,你去找找他的父母,看他们愿不愿意——”
“司令,”雷心存在一旁笑道:“你是不是看他长得和你有几分相像,所以想栽培他?”
“他和我长得像吗?我没觉得啊?我们哪里像啊?”
“鼻子像、眉毛像、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像。”
“不可能!这么像,他不成我儿子了。”
“说不定,真是呢!哈哈,哈哈哈——”
袁克栋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他突兀地拿着蜻蜓穿过人群。手里的草蜻蜓在晚风中摇晃着,一点一点,好像在向着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