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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舍不得跟王大雀分开跑,第二多了一个舍不得的美人未婚妻,章文龙白天骑着高头大马四处溜达,过得滋润极了,晚上吃饱喝足躺马厩草堆上四顾茫然,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泥沼,越是挣扎,越是要沉下去没了顶。
说实话,作为隋会长家的乘龙快婿,这么大个院子偌大的家当这么娇媚一美人啪嗒掉下来砸中他,没做过美梦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个美梦维持时间太短,仅仅做了三天。
骡马队每天早上满满当当来,晚上满满当当走,章文龙在南门口校场看见几回,百无聊赖之中终于想到一个问题:送的啥?
送来的是粮食,他不能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为啥送走的比送来的箱子还多还沉,骡马还辛苦,押送的人更多,所以,这些到底是个啥?
骡马队跟官兵关系不错,向来不避人,领头的歪脖子大汉一头扎在军营跟大家喝酒,由得他们去装卸,等东西满了吆喝一声,扭头就走。
这天歪脖子跟吴桂子喝完酒骑马上路,骡马队已经走出一里地,没留神迎面走来一队人,这是章文龙带着长达26人的跟屁虫队伍在视察防御工事。
至于为什么视察防御工事不去云霞城北和古北口一带,而是去到密云后方,这原因大家不言自明。
章文龙没找到防御工事,或者说根本不懂防御工事长啥样,倒是听到大军开赴密云的消息,加上魏壮壮一直催着回去,被烦得够呛,心情很不美丽,和骡马队擦肩而过,鬼使神差看向身边的常春风,“骡马队送走的到底是什么?”
常春风看他直乐,“你才想知道?”
章文龙有些气苦,他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用,这骡马队不归自己管,东西也不是自己的。
“站在!团长要检查!”常春风打马上前,一声令下,骡马队全部都停了下来。
早已走出老远的魏壮壮带着人打马回头,“怎么回事?”
常春风和魏壮壮都是辽东人,有点不对付,平时只跟自己的手下说话,互相不搭理,要对个话还得章文龙来转达。
章文龙有些下不来台,蔫蔫地朝着长蛇一指。
他的话没出口,常春风截胡了,恭恭敬敬道:“团长,请!”
魏壮壮拧着眉头瞪常春风,常春风根本不搭理他,殷勤备至跟在章文龙身后下马。
骡马队跑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胆敢检查,众人都盯着领头的歪脖子汉子看,歪脖子斜眼看了看魏壮壮,见他没什么表示,又盯了一会章文龙,头也不回摆摆手,露出谄媚的笑容迎上前。
“团长,请尽管检查!”
骡马队的人马纷纷站到一旁等候,章文龙满脸疑惑打开一个箱子,气得有点肚子疼。
这绸缎、这金银珠宝、这古董……敢情这一趟趟都是跑路的!
“谁的?”
“您手里拿的那串珠子,是圆通庵住持的;您脚底下这箱子,是隋会长的第40号箱子;你指的这驾车上的是孙镇长的第60号车……”歪脖子回答得挺干脆。
章文龙满脸不敢置信,扭头四顾,那26个平常管东管西的跟屁虫们就当没听见,纷纷转开头,跟骡马队的伙计们分香烟抽。
“你们……”章文龙有点结巴了,“鬼子还没打,你们跑啥!”
歪脖子汉子满脸憨厚笑容,“团长,我就一穷汉,赶赶车干点营生,我不跑,也没啥跑的。”
章文龙狠狠一拍脑袋,想明白了,全城都在跑路,只有他们这些傻当兵的一个个跑来送死!
“还没跑!”章文龙跳上马车一声怒喝。
歪脖子汉子笑容凝固,手朝着腰间挪了挪。
“是啊!这么多好东西!你们跑什么!”
常春风中气十足应了一声,手搭在腰间的枪上,笑眯眯看着歪脖子汉子,歪脖子汉子回他一个笑,摊开双臂表示手里什么都没有。
“还没跑!还没跑!”章文龙一架架车马,一个个箱子看过去,发现隋家箱子都到了100多号,气得七窍生烟。
章文龙的一番发作毫无意义,众人该干嘛干嘛,惊叹地看着这有名的神骏王大雀一路跟随章文龙的脚步来到最后一辆马车,呼哧呼哧跟他生气——跑了这么远的大道,它想去草原玩都快想疯了。
“团长,您看马也饿了,咱们差不多就回去吧。”
常春风笑吟吟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章文龙坐在最后一辆车上,搭着凉棚看向远方。
那是密云的方向,要是现在撒腿跑了,想必谁也追不上他……
“我们走的时候团长夫人说做了西红柿鸡蛋面,让大家早点回去一块吃。”
熊壮壮满脸正气,说什么都像是宣读誓言。
追不上是一回事,这么跑的话挺难看的,再者胡琴琴手艺确实好,章文龙口水哗啦啦流下来,火气烟消云散,二话不说,纵马疾驰而去。
常春风冲着歪脖子汉子一抱拳,不疾不徐跟上。
魏壮壮也一抱拳,“送完了?”
歪脖子汉子摇头,“还差个百八十箱。”
“还得几天?”
“三天。”
“加快速度,两天必须送完!”
“这个工钱……”歪脖子汉子笑容可掬,“我们这些穷汉跑不了,只能弄点现钱养家活口。”
魏壮壮点点头,“两天送完,照六天的算。”
“十五天!”
魏壮壮愣了愣,“十二!”
“成交!谢魏队长!您走好!”歪脖子汉子满脸谄媚笑容,一个鞠躬到底。
魏壮壮抱拳,一路疾驰而去。
众人纷纷凑上来,“老大,这团长看起来傻得很,隋会长怎么不让美人外甥女嫁给魏队长,嫁给这么一个傻子。”
歪脖子汉子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满脸怅然,“你们没看见吗,这团长脖子多直,身板多挺,样子多气派……”
入夜,从长城外传来的炮声再度响起,人们照样喝酒吃肉,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章文龙知道,该跑的都跑了,他要是再不下决心,就得把这条小命赔进去!
隋月琴翻箱倒柜搜罗了一大包袱轻便值钱的好东西,万事俱备就只等跑路,包袱不能离开视线,所以饭都懒得出来吃。
而隋月关和魏小怜不知为啥吵着架,两人紧闭门窗打得鸡飞狗跳。
胡琴琴没奈何,只好来到章文龙的小院张罗做饭,抓住男人的心就是抓住男人的胃,这几天她将有限的厨艺超常发挥,还为了让章文龙多吃两口,泡了一大壶从茶马道上送过来的砖茶灌进水囊让他带着。
她这办法很有用,章文龙在家吃了几顿家常饭,表现出极度的满足和喜欢。
不过,对于章文龙来说,喜欢归喜欢,得有个限度,王宝善腆着脸追着富大胖屁股后的时候就说,一个穷光蛋必须有自知之明,人家让你看看摸摸闻闻香气就很不错了,不能异想天开。
两荤两素一个汤,再加上西红柿鸡蛋面,这一顿章文龙撑了个肚儿圆,而王大雀也吃到刚打回的草料,非常满意,不祸害院子了,早早进马厩打盹。
吃饱喝足,胡琴琴送上美酒,继续套他的底细,说来也奇怪,她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可他每句话都透着真诚,或者说真诚的愚蠢,反过来显得她和隋月关乃至城里所有人都是居心不良的坏人。
最后连她都有些糊涂,到底谁是骗子?
她纠结这个问题,是因为根本还没把隋月关和自己的初衷算进去,倒不是她忘了,而是对于云霞镇所有人来说,章文龙和王大雀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定海神针,不用白不用。
“当家的,你成天这么晃悠,怎么没看你练兵?”
章文龙还沉浸在幸福的饱胀感中,迷迷瞪瞪仰望天空,脑子里面慢慢悠悠地转……
练兵是个啥玩意?
要怎么练?
我不是要跑吗?还不跑?怎么跑?
不会练兵怎么办?会不会被干掉?
……
胡琴琴知道他是这么个草包玩意,也没真想问出点名堂,拎着茶壶凑到他身边娇羞一笑,“当家的,鬼子已经打到长城外,你到底有啥想法?”
章文龙决定听完她的第四个问题再开口。
“大家知道你领兵打仗多年,很有经验,成竹在胸,但你要是还没什么表示,不,没什么排兵布阵的动作,这会让人很慌……”
一墙之隔,隋月关和魏小怜的争吵声清晰传来,看来两人砸完了家里的东西,没法好好躲在房间吵了。
“你把东西都送走,那我魏小怜是不是东西!”
“谁说你不是东西,把他叫出来!”
“你这个老狐狸,送死的叫人去,逃跑的本事数你第一,我不管,我哥你必须赶紧撤回来,让他护送我去北平!”
“别人不行?”
“当然不行,别人我不放心!”
“大敌当前,你能走,他不行!”
“那我就去找团长告状!”
“你去,现在就去!我叫你净身出户!”
……
胡琴琴赶紧递给茶水,尴尬地笑,“当家的,这女人呢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跑,我们可不能像她一样。”
章文龙根本没怎么听人吵架,还在特纠结忐忑地等她第四个问题呢,听她说什么头发什么跑,脑子一抽,跑去撩她的长头发……她刚刚洗过头发,散发着好闻的洋胰子香,跟富春阁里的味道有点像。
混富春阁那会他只想着赚点酒钱和胡萝卜钱,正眼都不敢瞧人家,如今这个是自己可以抱上炕滚来滚去的美人,可以由着自己来。
他刚伸手够着美人的头发,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人就飞了出去。
这一跤彻底把他摔醒过来。
美人有毒!隋家大院有毒!云霞城里没一个好人!
不能再做梦了!必须赶紧跑!
夜深人静,章文龙换了一身青色短褂长裤和布鞋,照着早已探好的逃跑路线跑了一圈,再度十分顺利跑出了城。
王大雀怎么办?
他躲在关帝庙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跑去偷了一件道袍套上,将头发抓成鸡窝戴上一顶草帽,拖着个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就走了。
因为战事紧要,北门已经封了,陈袁愿带兵守在门口亲自盘查,队伍排出了一里地,到处哭爹叫娘。
陈袁愿对他十分熟悉,想要逃过他的法眼是不可能的,章文龙打消这个念头,重回关帝庙,只看见王大雀朝着自己缓缓走来,背上驮着他那娇滴滴的美人媳妇。
胡琴琴什么也没说,朝着他伸出手,章文龙翻身上马,王大雀摇摇尾巴,溜溜达达回城了。
第一次逃亡以失败告终。
回到隋家大院,他吃饱喝足,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假作要巡防城北一线,带着26个跟屁虫出城走了一圈,先把王大雀送到北门外的关帝庙,交给老道长看着,再以给逃亡百姓送粥水的名义,一路和百姓寒暄溜达回城。
晚上,胡琴琴打开了隋家的酒窖,要跟他好好喝一场。
他自认在承德能喝趴下所有相识的男男女女,没想到竟然拼不过胡琴琴一个女人,醉倒了爬进马厩一觉睡到天亮,于是第二次逃亡再次失败。
第二天一早,他打开门,看到迎面而来的王大雀和胡琴琴,浑身一个哆嗦,像是做了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