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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小雪,后面的调查是我们的事情。你就暂时放宽心吧。”赵建国将手机揣回了口袋,神色复杂地看着沈青, “其实我这趟过来, 主要不是为了这个, 我是想跟你说一下你父亲迁坟的事情。”
林副局长去世后,骨灰埋在了新市市郊。现在城市建设重新规划, 市政府决定开发市郊那一块, 公墓里头所有的墓主都要迁走。家属过期还不处理的话, 剩下的坟墓就当成无主墓处理掉了。
林家原本就人丁寥落, 远房亲属压根就不管林副局长的事。拆迁办找不到人,只得将电话打到了林副局长生前的单位。
新市公安局的人也非常为难, 迁坟这种事情很有讲究,一般人家还要请和尚道士算一卦做好了法事,才敢动坟头。万一他们做主将林副局长的坟迁走了, 到时候冒出家属来扯皮,公安局岂不是白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可林副局长的女儿多年没回新市了, 公安局的老人都不晓得该怎样联系到她。
幸亏沈青录了一次江州电视台的节目,靠着跟关珊的唇枪舌剑大大的火了一把。有嗅觉敏锐的记者索性开车去了故事的源头新市, 寻找公安局的老人探访当年的爱恨情仇。
公安局的工会主席问讯翻出了那期网络点击量惊人的节目,在里头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哟,那不是老赵嘛, 正好, 林副局长迁坟这事儿, 就由老赵来转达吧。
“小雪,你要不要将你爸爸迁过来,陪着你妈妈?”
沈青猛的抬起了头,嘲讽地看着赵建国:“赵叔,你提这样的要求时,有没有考虑过我妈的感受!”
赵建国头痛不已:“那天在电视台,我不是说清楚了吗?你妈妈不可能是你爸杀的。我给你透露个信息吧,凶手虽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但是当时我们比对了所有脚印。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身高在一米五到一米六之间。而且,凶手的力气不大。从他进刀造成的伤口情况就能看出来。你爸多高,你爸的力气多大?”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林副局长都不可能是杀害妻子的凶手。
沈青决绝地转过了头,只留给赵建国一个冷淡的侧脸:“然而我很清楚,即使我父亲不是那个捅刀子的人,他也背叛了我母亲。这是没有办法洗白的事实。”
她在电视台维护父亲,极力营造父母情深的假象,不过是不想母亲难堪。被抛弃的原配,从来都是别人嘴里头的可怜虫。而且肯定是可怜虫做的不好,所以男人才会另寻他欢。
“真有意思,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爸出轨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谁有反应,谁就是在大惊小怪?从他背叛我妈开始,悲剧就已经发生了。”
赵建国无奈:“可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父亲。有些事情,小雪,我们都心知肚明。你父亲对你的维护与照顾,是谁都没办法抹杀的事实。你好好想想吧,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将来再后悔。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犟了。
这世上,色色齐全的人不存在,谁都有罪。你多想想你父亲的好吧。说了你肯定不爱听。可你想想看,你高中三年跟那个小混混待在一起。要不是有你爸当你的靠山,你能全须全尾,没人敢欺负你吗?”
“少阳不是小混混!”沈青猛的抬起了抬起了头,眼睛往外喷火,“你没有资格诋毁任何不按照你们期待的模式生活的人。”
赵建国压不住怒火:“他做的事情也不比小混混好到哪里去!当年他人身禁锢了关珊,害得人家姑娘差点儿被一群流氓轮.奸!”
“少阳不是这种人!”
赵建国冷笑:“你又对他了解多少?他又对他所谓的哥儿们了解多少。要我说,你们两个都被你爸爸惯坏了!新市的牛鬼蛇神没人敢真惹上公安局的副局长。所以你们两个小孩就肆无忌惮,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不管什么人都敢得罪。”
“我们做什么了?除了我上课的时间外,少阳基本上都跟我在一起,他能做什么?”
赵建国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老上司女儿的天真:“他能做的事情不少。你离开新市之后,关珊带着人找了过来。朱少阳找人跟他们械斗,完了之后又囚禁关珊。
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衣服都被人撕烂了。我们迟一步抓到人,她就被那群流氓轮.奸了。我不管你怎么看待关珊这个人,你认为他们做的事儿对吗?”
沈青替朱少阳辩白:“不可能的,少阳不是这种人!他从来不欺负女人。”
“关珊是被他给骗出去,然后才被那群人抓的。即使他没有参与后面的行为,真正判起来,你认为他是什么罪?他要关几年?他不是小孩子,他已经年满十八岁了!”
沈青的解释苍白起来:“他只是怕关珊会到江州来打扰我的生活。”
“是,你没猜错他的动机。可是他做的事情已经是犯罪了。组织囚禁轮.奸妇女,可以判死刑了!对,他原本想不到这么多。他就是单纯地想吓唬住关珊,让她以后不敢去找你的麻烦。但是,法律看的是既定事实,他到后面已经没有办法控制的事实,不是看最早他是怎么想的!”
离心机发出匀速的震荡声,嗡嗡嗡的与窗外的蝉鸣交织在一起。
十五年前新市的夏天,比现在还要炎热。公安局门口的水泥地,放个鸡蛋上去,都能直接烤熟了。外头的大槐树上,知了一声声的,恨不得把嗓子扯破。
赵建国回想起那个面如死灰的母亲,她跪在公安局门前,一个接着一个磕响头。到后面,血肉都已经沾到了地上,甚至黏在了一起。
她苦苦地哀求警察,放了她那个惹了事的儿子。她家少阳就是不懂事,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那个平日里头连门都不怎么爱出的单亲妈妈,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绝望地看着所有进进出出的穿制服的人。
她儿子才十八岁,她儿子不能坐牢。如果进去了,那她儿子这辈子都完了。
少阳不是坏孩子,他心里头只有林副局长家的那个闺女。他怎么会想碰别的小姑娘?
后来还是一直代表组织照应没娘孩子林雪的工会主席,实在不忍心,帮朱佳凌指了条明路。
警方已经抓了个现行,不可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她跪在这里求警察没有任何意义。
朱佳凌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工会主席,直到对方叹气:“法院判刑也要看受害人到底是不是谅解,幸亏没真酿成大错。”
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赵建国就不太清楚了。他并没有亲手过这个案子。他只知道,朱佳凌出了一趟远门。
等朱佳凌回来后的第三天,关珊改了口,宣称当天她就是跟朋友们玩闹,根本没有什么事。她否认了自己被囚禁还差点儿被欺负的事实,她坚持推翻了之前的口供。
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混混都以打架斗殴滋事的罪名被送进了看守所待了一阵子,最后罚了款,不了了之。
赵建国按照领导的吩咐,跟另一位女警一块儿送关珊去车站的时候。那个姑娘居然满脸喜色,一路上都哼着小曲儿。
她至始至终都不肯提供自己母亲的联系方式。他们帮她买了回家的车票。一转头的功夫,女警就发现她掉头把票转给了别人。
十八岁的姑娘熟练地叼着香烟,肆无忌惮地对着公用电话那头的人嬉笑。她有钱了,马上过去找他们玩。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对着旁边的人飞眼风,最后嘻嘻哈哈地跟着才见了一面的男人走了。
赵建国再见到关珊的时候,回想过无数次。如果在这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有人好好地引导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他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心没有磨硬,而是更加柔软了。
人这一辈子,往往转折点就那么几个。如果当初不是朱佳凌费尽了心思,终于全须全尾地将儿子从看所守弄了出去,坐了牢的朱少阳到底会变成怎样,谁能说清楚。
标语当中都强调社会要敞开胸怀接纳犯过罪接受过改造的人。可事实上,污点就是污点,想要洗清白了,谈何容易。
别的不说,坐过牢的人,想去当兵都过不了政审这一关。
赵建国叹了口气,平静地看着站在窗户边上的人:“小雪,我知道你对你父亲有很多误解。这些误解三言两语也是说不清楚的。你爸爸的确做错过事情。但身为父亲,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是人都会犯错,你看到的好,背后未必就是完完全全的好。”
实验室里头重新恢复了安静。赵建国将迁坟的通知发给了沈青,让她自己想好了再做决定。有些事情,以后想要后悔,也没办法再补救了。
下午剩下的时间里,沈青的实验做的一团糟,差点儿将前头的成果都彻底毁掉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又揉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脑袋发胀。再站了一会儿,她甚至连肚子都不舒服起来。
实验室里头的空气是如此的憋闷,以至于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沈青没办法继续待下去。她跟研究生打了声招呼,又帮对方点了外卖,提前离开了实验室。
她的爸爸,那个将妈妈从锦衣玉食中拐跑了的男人,那个让妈妈婚后一直辛勤操持家务却还要被奶奶嫌弃没生儿子的男人;居然是她的爸爸。
人人都说很爱她的爸爸。
天边没完没了地燃烧着火烧云,像是天堂失了火。神仙是不是也都忙着逃离,谁也顾不上谁?
她伸出了双手,红霞落在她手上,仿佛火山又如血海。她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嗅自己的手上有没有血腥味。那浓郁的腥气,究竟是沾了谁的血?
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沈青甚至来不及下车,直接吐在了垃圾袋中。她赶紧摇下车窗,大口喘着粗气。炎热的夏风带来了木樨花浓郁的香气,让她愈发不舒服了。她不得不赶紧放了颗乌梅在嘴里头,靠着强烈的酸味压制住想吐的冲动。
手机响了起来,沈青接谈落落的电话时,声音有点儿暗哑。
小姑娘十分担心:“沈主任,你怎么了。”
沈青摸了摸脸,发现自己掉下了眼泪。她含混地解释:“没事,刚刚吹了口风,嗓子一时间没适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