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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女儿睡不饱的萎靡模样,比之前还要辛苦。心知女儿主见大, 劝不来的,她便不再干涉。幸好女儿的种种辛苦有所回报,现如今范家上下谁不知道她的四娘子琴棋书画,针黹女红样样皆精?甚至连厨艺都令人赞不绝口。
更难得的是女儿心思清明,看人看事十分有眼光。而且无论是看待事情的角度,还是处事为人都很有一番想法。在女儿尚且年幼时, 她还没有与夫君和好。那时她在范家处境不太好,她虽然是长房媳妇,主持着范家中馈, 可因着婆母偏心三房, 导致长房与二房三房总是龃龉不断, 连带着小辈间也不太和平。
虽然都是孩子,可孩子间的战争也一点也不轻松。很多人就是在幼时因受自家兄弟姊妹欺负, 性子养歪了,日后想要扭转过来都难了。
她心疼女儿,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吃亏,便总会叫女儿的乳母来细问。当时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都还没有出嫁,二娘子紫荆是王氏的女儿,与她一般性情, 对嫡妹瑶娘言听计从。难就难在大娘子与三娘子身上。
大娘子二娘子同出二房, 虽有嫡庶之分却同仇敌忾。先前二娘子因两人受了不少闲气, 她原以为雪瑶也会因此受些委屈。没承想,瑶娘对上两人不仅没有吃亏,还很轻巧的就使两人的姊妹情谊分崩离析。日后姊妹相争还来不及,哪顾得上挤兑欺负她?
当时她只当女儿聪明,并未深想。
只是后来种种件件,她发现刘氏真面目曝光,她与夫君和好也是女儿一手促成时,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她的女儿不像她。
别看着她的女儿瞧着娇娇小小的,仿佛个小猫儿一样柔弱。事实上她厉害着呢。平时忍让着只是因为她不在乎,没放在心上,笑笑就过去了。可真正对上事儿,她心思却不小。就像那史书上的智客,军师一样。
每每想起独女的优秀,李蓉就不禁敬佩赞叹。
她活了三十余年,见过的姑娘少说也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她女儿这般的娘子却是她生平仅见。
那些才女她也见过一些,长安城的贵女出身的娘子多如天上的白云,擅长书画琴棋的女子层出不穷。然而那些女子只是有几分才气罢了。其中许有数人可称聪慧之人,却绝及不上才智二字。
难得的是,瑶娘不仅有这份智慧,还从不显摆招摇。不仅范家其余人只知她美貌过人,却不知她有这份心计。连她这个亲身母亲也是因为日日相处,且女儿没有瞒她,才得以发现的一点皮毛。否则传扬出去,智慧二字对女子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如今细细回想,李蓉不得不承认,她的女儿真的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有这番才智心计,她又怎么可能满足于寻常人家后院尺寸之地?她合该筹谋一番大前途!
李蓉不禁有些惶然,心中生出丝丝失落。她原以为女儿是心头肉,掌中明珠,需要她的精心呵护与疼爱。谁知女儿比她还厉害,小小年纪就能在一众姊妹中游刃有余。行事独断,心思深沉。到最后她甚至还是靠着女儿才夫妻和好的。不过想到瑶娘再厉害能干,也始终是她生的女儿。女儿聪明,不就代表她生的好吗?顿时那点儿失落消逝,只觉得骄傲,以及与有荣焉。
范雪瑶自从李蓉说要和她谈谈时便一直凝聚心神,没有错过这番心声,知道李蓉退让了,立刻乘胜追击,不厌其烦的劝说李蓉安心,最终彻底说服了她。
经此一回,李蓉不再反对,同时更加用心的操持范雪瑶入宫受选之事,做齐了准备。
光阴迅速,捻指数过几日,转眼间,选秀的日子便到了。
这一日,早早的范雪瑶便在徐姑姑的指导下换起来早就备下的衣裙。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天气微暖中还带着凉意。若穿袄子也恰当,只是总会略显臃肿。穿的单薄了,冷且不说,还会令人心中看低。因此徐姑姑准备的衣裙乃是一身襦裙,外配一件斜领袷袄。这样既能显出范雪瑶曼妙的腰肢,又不会太过打眼,惹人非议。
未免弄脏衣裳,嫣然先给范雪瑶梳起双环垂挂髻,鬓间戴了一朵堆纱茉莉花,再在髻上随意又不凌乱的别上几朵小指甲大小的攒珠珠花,精心挑拣出来的雪白的米粒珍珠,就如同茉莉花的花苞一样,与茉莉纱花相互辉映。
然后又服侍着范雪瑶穿上杏色遍地撒花襦衫,郁金罗裙。徐姑姑并没有给范雪瑶准备时下盛行的销金刺绣,或缀珍珠为饰的裙子。若是需要,范家也不是制不起,只是范雪瑶容貌太出色,若是打扮的再盛丽一些未免过于艳光逼人。这只是初次选秀,太过了反而不美。
而这郁金罗裙则正正好。既不会显得怠慢,又淡化了范雪瑶那过分美丽的容貌,且黄色又显白,将范雪瑶一身人如起名的雪白肌肤衬的愈发莹润白皙。徐姑姑简直可以想象到了,选秀时她教导的这位娘子在一群秀女之中,就好似一缕徐徐吹过的春风一般,只令人觉得青春明媚,见之忘俗。
收拾妥当,范雪瑶便在丫鬟妈子的拥簇下走出荷香院,刚走不远,只见一名穿着半旧褙子的少女自三房院子步出,身边只跟着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见了她,目光闪闪躲躲的冲她点头见礼。
这少女与范雪瑶年龄相近,相貌生的也很秀气,可惜行止间夹杂着一股子畏畏缩缩,令六七分容貌顿时化作路人,让人喜欢不起来。
这女孩是五娘子,名唤春香,是三房的庶出。五娘子的性情,说得好听点是老实温顺,说难听点是无能,懦弱怕事。
五娘子的生母原本是范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因样貌生的不错被她三叔看上,范老夫人对小儿子宠溺有加,只是要一个丫鬟,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干脆地便予了他。后来便生了五娘子。
范城性好渔色,又喜新厌旧,没两年便腻了,转眼就将这婢女抛到了一边。余氏好妒,本就看丈夫身边的莺莺燕燕不顺眼,既然范城自己都厌弃了,她更不会手下留情了。
可怜那婢女至今仍是通房丫鬟的身份,连带着五娘子也被磋磨出懦懦弱弱的性情,说话总是一副怕惹怒别人一样,总是小声小气的,得让人竖起耳朵才能听出她在说些什么。久了,旁人也不爱与她搭话了。
直到今日,五娘子就仿佛是范家的影子人一般,恐怕除了她的生母,便没有什么人真的在乎她了。
范雪瑶冲着五娘子点了点头,便领着一众人走了。
旁人日子过的是好是坏与她无关,若是自己扶不起来,别人怎么帮也是无用。
范雪瑶知道这五娘子不是故意使人以弱,而是真的懦弱。她心里想的总是退让,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些改变。
余氏故意折腾她,使她不断做针线,绣活给自己,哪怕每日睡不足三个时辰,眼下都一片青黑了五娘子也都是乖乖做给余氏。明知道余氏从来不用她做的那些东西。忍让余氏还能说孝敬嫡母,可她房中的下人偷拿她的首饰,她也不敢跟人说,就连私底下斥责下人也不曾有过。宁可被人笑话穷酸气也无所作为。
这样的人她实在欣赏不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退一百步一万步,只会掉落悬崖摔死!
范春香看着连背影都显得清绝曼妙的少女远去,眼中充满了羡慕的神色。不过,就是再羡慕也是没用的。各人有各人的命,四娘子生来便是尊贵的长房嫡女,而她呢,她只是卑贱的婢生子。她爹至今仍是白身。同样都在十三至十六岁,四娘子就能风风光光的入宫受选,而她却只能守在这府里头,盼着能熬出头,嫁给一个良人。
两人的命运是打从出生起就注定好了的,谁让她没投个好胎呢。
只一会儿范春香便收回了视线,如往常往正房的方向去了。她还得去向阿婆问晨安,虽然阿婆从来没有多看她这个孙女一眼。
许皇后的表情从她进殿一来,就由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模式,端庄,高贵,仁厚。综合在一起就有了上位者的威严气势。可不知怎么地,无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垂悯之感。摸不清道不明,可叫人心里不大痛快。
有听说这个皇后出身不大高,只是个小官之女,年幼时入宫做了宫女。是当时的韦皇后,现在的韦太后看中了她才得以飞上枝头,如今才能做上皇后之位。朝堂外也有些流言,说是韦太后当时看重她态度恭敬稳重,当时皇帝还是太子,处境艰难,她怕找了过于聪明的太子妃会给太子带来麻烦。更不能娶进一个高贵出身的贵女。
不知道面对嫔妃是这幅表情态度的皇后,在皇帝面前又是一副什么模样呢?是同样这么端着,还是也会曲意讨好?范雪瑶心下好奇,面上恭敬地谢了恩,方又领着侍女们回去披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