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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分, 红日卷裹着染色之后的红霞,穿透三米乘三米的特种玻璃钢悬窗,照在下仓靠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
在并不透气的叶芝三十的下仓边缘,随着整齐的脚步路过, 阵阵汗水的腥臭在空气里徐徐发散着。
飞行的日子机械而无聊。
江鸽子亲眼目睹, 各国军人将简单的活动筋骨的前期运动, 慢慢发展成了一种, 捍卫祖国,捍卫部落?呃……捍卫国家军人荣誉的赛跑运动。
发展至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扛着各式各样的旌旗, 全副武装, 身背最少百斤的装备,在不动声色的掐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架了。
就是跑步, 谁也不能跑到我的前面去!
不然就丢了祖国的面子!
狗屁的面子!
转眼又是一队军人飞奔而过,皮靴将钢铁地板都踏的闷响颤抖。
叶芝三十在天空不动如山, 平稳且安全。
想起地球飞机的飞行,就连换座都要申请, 因为一不小心,飞机上重量无法平衡,是真的会坠机的。
所以,即便是速度有偏差,飞艇没地球飞机那么快速!
可是盖尔的磐能动力技术, 其实已经远远的超过地球了……飞艇这个大怪物, 它就是慢, 可安全系数比火车也不差什么了。
磐能动力,磐磁琻,匠师,南派藏刀……游戏世界……地球……盖尔……还有,我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江鸽子手里的雕刻刀缓了一下,他微抬起双眼,看到了那只在空中摇摆的雄鹿旌旗,他又看向扎着皮带,在队伍最前方,带队跑的相当有力量的穷死先生。
呃,他应该叫李琼司的吧!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嫡次出直系血脉皇子。
用俞东池的话来说,燕国皇室对于生育后代,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许是在以前,被这边的孩子集体欺负过吧!至现在,多年专注生育,一个燕国皇室人口与其它八国皇室人口相当。
为了稳定家族内部,燕皇室又开始致力于积极的联姻运动,公主皇子不要钱一般的送出去结契。
人口越多,土地资源越不够分配,燕皇室对土地,有着难以描述的企图心。
所以,一个北燕禁区,拉动着燕国上下所有执政者的脑神经,只要有些能力的皇室子弟,都要靠着关系,来这支队伍里分一杯羹。
从天而降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足够这些人吃个饱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吧!自己掏腰包探险,凭本事吃饭!
九州皇室的特质是令江鸽子发自内心佩服的。在这里,他除了见到女皇本人常年黏在王座上。
剩下所见到的一切皇室成员,他们都站在危险的第一线。有关这一点,宗室或者是大贵族子弟都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在九州,任何人都有从军中退役的权利,而九州皇室的服役期,则是无限。
在九州一切烈士陵园,李氏的墓碑总是自成一园的。
他们随时都可以出现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就连最有纨绔气质的那个傻子李耀。
江鸽子自见到他,他就是从这个任务到那个任务,俞东池也说过,李耀那家伙,他有大片封地,是完全可以过舒服日子的。
可他仍然要出去打拼。
所以,那晚水银泄露,俞东池半步不退。
李氏是一支不懂得后退的家族。
江鸽子对自己只有十里封地就地宅的属性,完全不以为耻,他看九州皇室脑袋缺根弦,别人看他……恩,大概已经纳入奇人的谱系当中去了吧。
就像在叶芝三十,所有的军人都会参与到艰苦的训练当中去,而他每天至多跟士兵训练八小时,超过八小时,叫他多动一分钟都不行。
因这位先生还是一位艺术家!
飞艇上的那些军人,就原谅了他的一切怪癖。
江鸽子很快将眼睛从那群白手套的身上,又转移到了窗外。
此刻,飞艇悬空两千米。
于天空向上仰视,葫芦口的群山,地貌凶险至极,竟是一水的笔直冲入云层的平面悬崖。
江鸽子清楚,当飞艇再向上直升五百米,他就可以透过悬窗,俯视到高低不平的山脉丘陵,一直弯曲着伸延到无限当中去。
目睹一切皆为幻象。
当穿破幻象,从高空看到真实,人却不能进入到真实当中去。
飞艇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幻阵背后的世界,那里有连绵不觉的英俊群山,两千年未有人类践踏,玮屏山脉有着艺术形式当中描述的一切盛世美颜。
可当你被它迷惑,想要靠近,那些起伏的群山,会忽化为直刀划出刀锋切割一般的凛冽山壁直入云霄,而这一切,竟是两千年前的巫,靠着小幻阵一个一个的圈套而成的。
真是令人惊讶又拜服的智慧。
现代那些巫,连连燕子算在内,他也置办不起这么大的一个幻阵。
所以,江鸽子就如崇拜古代人建造的长城一般,也在崇拜着这里。
他想,如果他有画笔,他应该可以将这样的美景纳入图画。又或者,等到北燕禁地全部解决,他就要了入口的地方,再盖上一座大大的收费站,将参观票价提高到最少百贯一张……那就发财了!
不!其实他真实的想法就是,靠着高昂的门票,拦截人类前行的脚步,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环境来的。
又是一队军人疾奔而过,与众不同的是,这队军人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盆郁郁葱葱的盆景。
那些盆景因为植物的本身体积,有大有小,这就造成有人单手托着巴掌大的盆子在跑,也有人绿植过于茂盛,就只能艰难的抱着挪动,远远的看去,就像一颗巨大的绿萝怪在跑动一般。
江鸽子嘴唇勾勾,眉毛微挑的看着毛尖先生抱花而过。
哦,他养了一盆小蔷薇,碗大的花盆里,绿植已经结出漂亮可爱的一朵朵小花苞了。
毛尖先生还给自己的小可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蔷!
小蔷?小强!
哧……
果然,人类的力量就是无限的。
如八百年前,那些低级军官半生征战,最后只换到一根树杆子。
然后靠着与这根杆子的沟通,他们引发了人类与生俱来的亲近自然之力……这可跟游戏世界全无关系。
这就是盖尔大陆本乡本土的血脉力量。
既然祖先可以,为什么后人不行?
那天,江鸽子给每个队员发了一颗种子,然后一个一个的抓起那些人的手臂,用杆子传承的力量,于细胞血脉当中,引导他们与种子不断接触,最后激活种子的生命力。
他的杆子传承里,就是这样呼吸感受的。
将自己化为细胞,再将细胞从身体里分离,融入绿植细胞当中,模拟其生长姿态,被其相容承认,最后成为一体,一起生长。
其他杆子也知道这样的呼吸感受法,然而他们却不懂地球武侠传承当中的运气疗伤大法。
比起其它杆子,江鸽子还有一套详细的思维体系,所以他懂得利用穴位,气感这样的语言去引导。
并按照地球中医的规矩,从头顶的上星,当阳,一段一段的分段连接,就像点亮星座一般,气流最后到手指中冲穴而出。
不是他懂得中医,他只是背下了人物属性面板。
面板里,从前到后,人身七百二十穴,每冲开一个,玩家要付出五毛钱的代价……这个是要实打实充值360块,才可以御剑飞行的。
现在,他只要根据穴道引导就可以了。
他也就只教了一次,没几天,这些杆子后裔,就一个个的在江鸽子面前,打开了人物属性面板。
看着他们已经贯通的筋脉,江鸽子知道,这帮臭小子,他们已经自然的转职为法系里的木系异人了。
只是……人的素质有高低之分,如毛尖先生,他只通了手掌上的商阳以及少商穴。
而最后的那个小胖子,他却是一臂贯通,只可惜,他养了一颗向日葵。
自己当初给他们种子的时候,什么时候混了一颗瓜子儿进去呢?
队尾的小胖子,抱着一盆向日葵跌跌撞撞的跑着,他怀里的那颗植物,已经茁壮到了他小腿粗的程度。
它有着健康的绿杆子,漂亮肥厚的大叶子,还有最顶端的花盘上,小胖子的向日葵已经结出一大盘瓜子儿。
小胖子爱惜的要命,他小心翼翼的托着自己的绿植在奔跑,偶尔眼见着要绊倒,他的那颗向日葵胖叶子会迅速放大,托起他站稳,然后继续相伴着向前奔跑。
这是……已经开始跟绿植建立感情了么?
真是天真的傻孩子,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信了!
他只是说,从此要把绿植当成自己的半身,最好形影不离……像养儿子,女儿一样抚养它们长大。
咳……
向伟大的动漫之神发誓,此台词舶来自一切动漫故事,把足球当成半身,网球当成半身,卡牌当成半身,召唤物当然是半身……最后早晚成就C位主角。
这是动漫世界潜规则。
只是抱着花盆活着……这就有些搞笑了吧。
他们如今是睡觉,吃饭,甚至训练都要扛着花盆奔跑……江鸽子有些不忍睹的低头,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手工雕刻工作。
而他的背后,一颗女贞树藤蔓正在愉快的“看着”面前的奔跑大队。
它如前辈一般欣慰,一旦毛尖先生他们飞奔而过,它就愉快的拍枝叶,藤蔓的芽头还会相当有气质的上下摇晃。
可惜,这一切私下里的小动作,江鸽子是没看到的。
看到了……现在大概现在也顾不上了。
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离开常辉郡,他很快就跟游戏世界新手村失去了联络。
到达燕北部喀鹤郡二季县之后,他随身包袱里,一切来自新手村的物资,就像急于跟什么东西产生联系一般的开始跃动。
找到了!
那一刻,就连江鸽子的内心也在跃动着,如干咳了半条沙漠的旅者,江鸽子觉着幻阵后面有水,大量的水,是故乡的水……
找到了!这三个字,是他在东岸都没感受到过的。
游戏世界很大,玮屏山脉后面,又到底是那一块地图?随着一天天接近,江鸽子内心温度就越加热烈起来。
现在,他似乎知道那里面是那一块地图了。
为了安抚住自己雀跃的内心,江鸽子将随身包袱里,那颗西瓜大的玛瑙取出,又像俄罗斯套娃一般,将这块玛瑙抠成八个玛瑙碗,一个核心玛瑙球。
他迫切需要不动声色的沉静下去。
每天傍晚,他都像是需要夕阳的灵感一般,坐在悬窗边上,拿着一柄小刻刀,在玛瑙球上随意雕刻着。
事实上,他手上在工作,其实神识早就飞了出去,就在这附近的山脉,他能感觉到星星点点犹如银河一般的游戏碎片在散落着……
他想进去,然而……那些碎片太过零散,块状太小,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找到一个切入点。
他知道,它破碎的相当彻底。
坠落,撞击这个词汇不断的在江鸽子的脑海里翻滚着……
而他的脑海里,连接新手村的地方,出现了银河般的新地图。
出村见喜,荆棘平原,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江鸽子在脑内专注的标注着地图碎片,而他这种旁若无人,专心搞艺术的行为,莫名其妙就符合了很多上层军官的胃口。
想象一下,夕阳西下,俊俏至极的黑发军人,盘膝坐在霞光当中,他一手拿着雕刻刀,一手拿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花玉,正在一刀一刀的镌刻未知的诗句。
他的一切行为,都是那么的美好,都是可以纳入最顶级的艺术作品当中的。
然而,这样神圣的艺术创作当中,他还得兼顾教官。伟大艺术行为被不断的打搅,青年的表情时而悲伤,时而欣慰。
虽然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脾性,然而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巨大的忍耐,一众军人心内怜惜恒生,从他身边跑过的脚步都会轻上几分的。
大家都知道,所有的行军,都有提气的口号。
然而,在下仓的军事对抗当中,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下仓除了基础的脚步声,他们几乎不发一言。
真是令人沉醉又心疼。
皇子做炮灰亦不可惜,然而将一位正统艺术家送到最前线,这就给江鸽子整体气质,渲染上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某种悲剧色彩。
一声昂长的牛角号,所有的士兵停下了脚步。
江鸽子手里的刻刀一顿,继而又开始埋头工作起来。
终于要降落了么。
他在叶芝三十上过了一个飞翔尾年,又看着那群实用主义者,为了利益,整整扯皮了二十天。
他们终于舍得双脚踏地了么?
江鸽子举起面前的玛瑙球,很认真的左右端详一会后,他将两腮鼓起,就像一条可爱金鱼一般,猛的呼出一口气。
随着玛瑙粉从球面吹落,一首俊秀飘逸的诗句便显现出来。
“把我当作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
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
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虽忧伤而甜蜜。呵,但愿你给予我
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呵,让我们合一!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
要是冬天已经来了,
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真可爱!”
看到青年认真的,鼓着鱼儿一般的腮在光线当中,对着花玉球认真的一吹。
俞东池便失声赞美了一句。
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珠,周松淳有些不明情况的扭头问到:“您说什么?”
俞东池轻笑了一声,他一边解开腰上扎的紧绷的腰带,一边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走近江鸽子。
他说:“鸽子,我们就要出发了!您准备好了么?”
江鸽子看看窗外,又对他点点头说:“恩,迫不及待!”
他站了起来,顺手将手里的玛瑙球丢给俞东池。
那颗珍贵的花玉球在空气里迅速划过,俞东池手忙脚乱的双手接住。
他惊讶极了,就问:“是给我的么?”
已经离开几步的江鸽子回头看他,什么都没有说的点点头。
这是根据合同,要交出的作品啊?你忘了么?
他也不知道应该刻一些什么东西在上面,然而谁没有少年时喜欢的几首诗歌呢。
有些悲哀的是,曾经不懂的《西风颂》他懂了,曾经想不明白的那句“未曾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他也懂了。
雪莱写的这些诗句,原来竟然是写给他的么!
皇家城堡车内,江鸽子对着洁净的水流,用力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奢侈的用水了,那下面一切水资源都被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