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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昉醒来的时候, 外头的天色已经大黑了。
她坐在一把椅子上,手和脚都被绳子束缚着, 屋中并未点灯火,王昉只能从那外头打进来的月色知晓此时她的身边并没有任何人。她屏着呼吸,却是过了一瞬,等眼睛适应了那光亮之后, 她依着那外头的月色细细辨别起屋中的布置。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桌子上放着个烛火架子,连只茶碗都没有, 墙壁看起来有些颓败, 可见这处平素并没有什么人住。
王昉看着这幅模样心下便又沉了几分…
她紧咬着红唇竖着耳朵细细辨别着外头的声响,只是外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样的安静让王昉的心下更是忍不住生了几分害怕。
她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外头的月色还不深,可见如今时辰还不算晚, 这个时候, 即便是那些民宅, 晚间也绝不会这般安静…可如今这样的安静,仿佛已离开了金陵城,置身于郊外一般。
如果真的是郊外…
王昉思及此, 这颗心瞬时便又沉落了几分。
她挣了挣身后被覆着的双手, 可那绳结打得很是巧妙, 绳子并不算紧却难以挣脱开…王昉不敢停下, 只能继续挣扎着, 偏偏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能传出任何声响。她不知道究竟是谁绑架了她,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在附近。
如今已是十月,夜里已经有些凉了…
可她的额头和身后却还是冒出了不少薄汗,贴身的衣裳因为这些汗紧紧得贴在背上,并不舒服。
王昉泄尽了全身的力气也还是未能把绳子挣脱开,她心下着急,可也知道此时并不是着急的时候…她的后背紧靠着椅背轻轻喘着气,心下思绪纷乱,究竟是谁抓了她?又为何抓了她?她这一生,有仇的也只有王允一家。
如今他们死得死,废得废,怎么可能还会找她的麻烦?
何况这个人竟然能在不惊动暗卫的情况下把她从那处带出来,武功绝不会低。
那么究竟是谁?
王昉拧着脖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这个时辰,傅如雪肯定已经发现她不见了,若是他们都未曾出事活着的话,那么陆意之肯定也已得知消息了…她想到陆意之,一双杏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湿润了几分。
他若是知晓她不见了,会如何?如今他因为淮阳王的事本就操劳不已,现在还要为她的事分心…
淮阳王…
王昉突然想起晕倒之前曾闻到过一抹佛香,那抹佛香的味道太过浓郁,若不是长久浸染于此绝不可能有这样深厚的味道。淮阳王,佛香…她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绑架她的那个人竟是…?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昉心下一凛,她忙合了眼睛,甚至连呼吸也屏住了几分…她听见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他的步子不轻也不重。而后那人点起了烛火、倒起了茶水,茶水从那壶嘴缓缓落在茶盏之中,夜色静谧,这一室之内唯有这个声音。
王昉听到这个声响,先前屏住的呼吸忍不住还是错乱了几分,即使她立刻重新屏住了呼吸…可她还是察觉到那人倒茶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可也不过这一瞬,那人便又重新倒起了茶水。
等一盏茶倒完——
他才止住了手上的动作,缓缓开了口:“陆夫人既然醒了,那就睁开眼睛吧。”
门并未关严实,打进了几道十月夜里的冷风,就连屋中的烛火也忍不住轻轻晃动了一番…王昉的眼皮轻轻抖动了下,她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烛火晦暗不明,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下越沉,口中是跟着一句:“果然是你。”
“是我。”
慧明端坐在椅子上,他的身上穿着一身白色袈裟,手中是握着一盏热茶…此时那氤氲热气在这昏暗的烛火下缓缓散开,他的面容依旧沉静从容,就连看向王昉的眼睛也平静无波。
他说完这话是喝下一口热茶…
茶入喉间,慧明才又继续说道:“陆夫人可要喝茶?”
王昉闻言却并未说话,她身后缚着的双手紧紧攥着,修缮极好的指甲嵌在皮肉之中,红唇紧抿,可以显露出她此时的紧张,只是她的面色却如往日一般从容…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待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我不知大师此举究竟是为何意?”
“陆夫人素来聪慧又岂会不知?”
慧明把茶盏握在手中,他的身姿依旧挺直,闻言也不过掀了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眼:“这几日陆意之对我心生怀疑,就连江东之行也未让我参加…想必这其中必定有陆夫人的手笔吧。”
王昉却未说是也不是,她只是看着慧明,紧抿着红唇开口说道:“你果真有鬼。”
慧明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他鲜少笑,这还是王昉头一回见他笑…昏暗的烛火下,他往日那平静无波的面上此时却泛着一抹笑,就连声音也难得带了几分笑意:“这世间的人哪个不是心怀鬼胎,陆夫人不也是如此吗?原本留着你也不是不可,只是陆夫人实在太会蛊惑人心,还是早日归于极乐世界更好。”
他越往后说,面上的笑意便越淡…
直到声停,慧明搁下了手中的茶盏,他合了双眼而后是重新握起了腕上挂着的佛珠轻轻拨弄了起来…口中一张一合却是念起了往生经。
王昉闻言面色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变,她的指甲仍嵌在皮肉之中,等勉强安定下来,她才开口问道:“你要杀我?”
慧明未曾睁眼,闻言也不过说了一句:“你该死——”待这话说完,他便又重新念起了经文,夜色四下,静谧非常…他口中的经文在这夜色之中,却似那鬼差的勾魂索一般,听在人的耳中非但不能静气凝神,反而令人气闷不已。
王昉心绪纷乱——
原先的平静和从容尽数消散,她只有紧紧嵌着手心之处的皮肉才能回过几分神。
她并未错漏先前慧明所说的话,她该死?这话绝不止是因为她让陆意之对他生了疑,究竟还有什么是她错漏了的?王昉凝神屏气细细想着,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试探性得开口问道:“你是卫玠的人?”
慧明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就连先前念着的经文也停了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王昉,双手仍做合十礼,而后是缓缓笑开了:“陆夫人的确聪明。”
他把手中握着的佛珠重新挽于手腕上,跟着是取过先前那盏热茶又饮下一口,继续说道:“当初千岁曾来问我,我问他信不信轮回?如今看来陆夫人也是这轮回之人——真是可惜了,你如今既然已落入了我的手中,便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我知晓你对千岁幼时有恩,也知晓千岁心中有你…”
慧明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继续说道:“原本我不该动你,只是陆夫人实在太会蛊惑人心,因为你的缘故千岁一次又一次放过陆意之…”他说到这的时候,面容在这烛火之下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狰狞来,就连声线也低沉了几分:“千岁是要做大事的人,绝不能耽于这男女情/爱之中,所以你一定要死。”
王昉看着他脸上的狰狞神色,身子止不住一颤…
眼前这个男人哪里还有往日沉静从容的模样?他明明还穿着袈裟,挽着佛珠,却像从地狱出来勾人性命的鬼差一般。王昉看着他越走越近,她想挣扎,想逃开,可手脚却还被束缚着…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他越走越近。
慧明背对着烛火,越发使得屋中的光线昏暗不已…
他的手中高举着匕首,看着眼前这个打着颤的女人,口中是跟着一句:“陆夫人不必害怕,我的动作很快,你不会感觉到什么疼痛。”
他这话说完,手中高举的匕首便要落下。
王昉看着近在眼前的匕首,甚至能察觉到有风在她的头顶划开,她已经放弃了挣扎,既然挣脱不得,她再挣扎又有什么用?她的身子仍在打着颤,眼睛却是合了起来,缚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因为先前一直嵌在皮肉上,手心那处已经出血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她一直担心着陆意之,担心着他的安危,担心着他会先她一步离开。
可她却从未想过,竟然是她先比他走。
她不想死,她舍不得他,也舍不得满满…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她和他还没过够。
王昉紧闭的眼角滑落了一串眼泪,在这灯火与月色之下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她不知道若是她的死讯让陆意之知道,他会怎么样?她的家人又会怎么样?祖母的身子一直都不好,若是让她知晓只怕又该病一场了。
还有母亲,母亲的身子其实也不好…
好在还有阿衍和阿蕙,他们会替她好好照顾他们。只是可惜了,前世她没能看着他们长大成人,今生也无法看着他们娶妻、嫁人。
只是她的满满该怎么办?他还这么小,她还没能好好听他喊一声“母亲”,没能看着他长大…还有他?他又该怎么办?陆意之那个性子,从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底下的人又是劝不住的…若是没了她在身边,他该怎么办?
即便王昉未曾睁开眼,也能察觉到那把匕首已经逼近了眼前…
她的脑中仿佛一片空白,却又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出现了不少片段景象…她与他最初在梅园相遇,而后是在陆家,他明明拿着直钩钓鱼偏还怪她吓走了鱼。后来呢,后来是灯会,那时她被人流冲散,就在她以为要摔倒的时候却被他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