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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我叫了声。
她转头看向我,嘴巴还不住的嚼着,她打量着我们仨,最后视线停在老余头身上,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东西,扭着腰直起半边身子。
“我儿子呢?”她看着老余头问,一说话,嘴里的鸡毛直往外飞。
而且她说话的时候舌头还时不时的往外伸,跟长虫吐信子似的。
“你是谁?快从我姥的身上离开。”我大喊说。
她瞟了我一眼,目光森冷,吓得我腿直哆嗦。
老余头把我拉到身边,态度十分恭敬,“这位仙家,你把事情说一遍,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听到这话她的脸色才缓和了,抹掉嘴边的血,道:“我儿子一个月前下山觅食,至今未归,我担心他出事就出来找他,在这林子休息的时候被这老婆子踩了一脚,我饥饿难耐,就借她的身子吃些东西。”
我看了眼她跟前的鸡毛和带着红血丝的鸡骨头,胃里一阵阵泛酸水。
老余头刚要说话,就被赵毅拉住。
只见赵毅未语先哭,声音哽咽,好像悲伤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直接懵了,他这是搞得哪出?
“你哭什么?”上了姥姥身的常仙皱眉问。
赵毅擦着眼泪,说:“仙家,您儿子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她双脚猛地一跺地,双眼渐渐发红,四周尘土飞扬,冷风呜呜的刮,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赵毅却不受影响,继续说:“不瞒您说,我之前见过您儿子,多么丰神俊朗的小伙子。”
四周的风渐渐停了。
“当时我俩还一块抓过野鸡,他说要回去孝敬老人,那晚分别后,我就以为他回家了,谁知道前段日子我在后山坳子里挖出一个木头墩子,里头竟封着条蛇,蛇头七寸还扎着一根钉子……”赵毅没再往下说,抬眼打量着常仙。
我傻眼了,赵毅怎么知道那条长虫是上姥姥身的常仙的儿子?
常仙又惊又怒,嘴角不住的抖动,似乎想要冲过来,可身形摇晃两下差点没倒在地上:“是谁做的?”
“南台子村里一个叫杜刚的人。”赵毅毫不犹豫的说。
常仙扶着腰,重新趴在地上,好半天才说:“我饿了,你们给我找点吃的过来,让这小娃娃在山上陪我说会话。”
“行,我们马上就回来。”赵毅不给老余头说话的机会,拽着他就往山下跑。
这大晚上的让我守着条长虫,我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也想跑,可一想姥姥还在这儿呢,我就迈不动步子了。
我深吸口气,不错眼的盯着她,生怕她就这么跑掉。
她在地上趴了好半天才起来,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
“你叫什么名字?”她哑声问我。
“土子。”我小声说。
她嗯了声,靠着树缓缓坐下,似乎动一下都很痛苦,坐下后好半天,她才吐出口气,“我在家中行五,你叫我常五奶奶吧。”
我听话的叫了声,没办法,姥姥在她手上。
她摸了摸脸,叹道:“这老婆子养不活女儿,却能享孙女福,我活了这么多年,七个儿子,却个个先我而去……”
听她说姥姥能享孙女福,我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可又听她说死了七个儿子,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同情的看着她。
“常五奶奶,你别难受。”我干巴巴的安慰她,天地良心,我哪有什么安慰长虫的经验!
她扯扯嘴角,目光突然定在我胸前。
我低头一看,忙着把露在外头的通阴石放到秋衣里,心里打鼓,她是不是看出啥了?
常五奶奶靠着树神情复杂莫测,半晌幽幽道:“萧家小子还挺护着你。”
“你认识萧煜?”我吃了一惊,仔细想想,她指不定在这山上活了多少年,知道萧煜的事也不奇怪。
我往她那边凑了凑,讨好的问:“常五奶奶,萧煜是啥人啊?”
她侧身背对我,“别问我,我还想多活几天给我小儿子报仇呢。”
好不容易找到个知情人,却啥都问不出来,我抓心挠肺的难受。
老余头和赵毅也就是十来分钟就回来了,拿过来小半只肘子,还有一瓶酒。
常五奶奶也没客气,拿起来就吃,赵毅在旁边倒酒。
吃完肘子,喝掉半瓶酒,常五奶奶打了个酒嗝,摆手说:“你们回去吧,明早我就让这老婆子回家。”
“为啥?”我着急的问,她儿子的下落知道了,也吃饱了,咋还不从姥姥身上离开呢?
姥姥从早上出门到这会,估摸着连口水都没喝上。
常五奶奶扭着腰往林子里去,“她踩了我一脚,在这陪我一夜,明天我俩也就两清了。”
“那你踩我一脚,让我姥姥回来。”我冲她喊,眼瞅着她越走越远,我都要急哭了,姥姥那么大岁数,哪禁得起这么折腾?
“回去吧。”她停都没停,进了林子,再也看不见了。
“爸,叔,你们怎么不帮忙啊?”我埋怨老余头和赵毅,瘪着嘴,眼泪直打转。
赵毅把我抱起来,边往山下走边说:“那常仙是个好仙家,不会害人,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本事害人。”
“啥意思?”我不明白他的话。
赵毅看了眼身后才小声解释说:“你没看出来么?她寿数将至,已是强弩之末,要是身体康健,她早就下山去找杜刚算账了。”
她看着确实不大舒服。
“那你不是白哭了?”确定姥姥没事,我又有心思嘲笑赵毅了。
他搞那么一出,不就是想要常仙去找杜刚的麻烦么?现在常仙都要死了,肯定是没法去找杜刚报仇了。
他高深莫测的摇头,“蛇最记仇,何况是杀子之仇,她不可能放过杜刚,等着吧,没准她能替咱们把杜刚给处置了呢。”
老余头皱眉,不赞同的说:“你这样不是让她去送死?她现在可不是杜刚的对手。”
赵毅嗤笑道:“你当她是傻子啊?”
我挣扎着从赵毅怀里下来,自己往山下走,待在他怀里怪心慌的,他这人心眼太多,只跟常五奶奶说杜刚把她小儿子钉在棺材里,却完全没提她小儿子的尸身是他和老余头烧的。
回村子后,我不放心姥姥,直接去了姥姥家等着,天快亮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等我跑出去的时候,姥姥已经倒在门口,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
我怕别人发现,忙着把姥姥背到屋里,给她换上干衣服,盖好被子,又端了盆水泼在院门口,盖住地上原本的水迹。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要这样,潜意识里就这么干了。
姥姥原来那身衣裳都不能穿了,又是血又是鸡毛的,我嫌衣服晦气,直接把衣服扔到粪坑里。
直到中午姥姥才醒。
“姥,你感觉咋样?”我忙着问。
她捂着肚子,“撑得慌,胃里咋这么难受?”
老余头端着碗水进屋,“她姥,把这水先喝了。”
我伸脖子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水,碗底沉着点黑色沫沫,我认出这是符水。
姥姥本来不想喝,但一听我们说她被常五奶奶上了身,赶紧把水给喝了。
喝完水,姥姥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的响,她伸直脖子,抿着嘴,不停的吞咽,憋得脸都红了。
“她姥,你别忍着,吐出来。”老余头说着,拽着我往后退了几步。
姥姥刚张开嘴,嘴角就往外流黑红的水,她猫腰扶着床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光溜溜还没长毛的老鼠仔,一团团的鸡毛,鸡骨头,带着血的鸡肉,还有些黏糊糊的血疙瘩……
我捂着鼻子,本以为得臭的不行,没想到啥味都没有,就是看着恶心。
姥姥吐完后又趴在床上干呕半天,直到吐不出来东西了,才坐起来。
老余头又倒了碗温水递给姥姥漱嘴,他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完,问姥姥:“她姥,还有啥地方不舒服?”
姥姥摇头,“吐完浑身都舒服了。”
“那就好。”老余头说。
我往门外瞅了几眼,“爸,赵毅呢?”
“他去大虎家了。”老余头拧眉说:“杜刚今儿提了点心去找大虎,说是跟他道歉,还主动赔偿五百块钱,大虎妈拿不定主意来找我,我就让赵毅过去看看。”
杜刚这是打的啥主意?
我心里好奇,看着姥姥缓过来了,就跟老余头说想去看看。
本以为老余头不会让我过去,谁知道他竟答应了,只是叮嘱我别让杜刚看见我脖子上的通阴石。
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让他看见。”
老余头无奈的笑了声,我撒丫子就往大虎家跑。
我到的时候,杜刚正站在院子里跟大虎妈赔礼道歉呢,说的声泪俱下,就差跪下了。
大虎妈还真是不好说啥,只得收了钱和点心。
杜刚又对大虎嘘寒问暖一番,才转身往外走,看见我,他原本和煦的目光瞬间阴沉,满脸的狠色,恨恨的瞪我一眼,越过我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身上有点不对劲。
我跑到赵毅跟前,“叔,他这到底要干啥?”
赵毅也是一脸疑惑,“八成是不想大虎妈报警,要是查出来,怎么着也得蹲局子。”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从大虎家出来,我又去看了一回姥姥,她脸上恢复点血色了,正在睡觉。
赵毅跟我小声说:“那常仙还有点良心,折腾你姥姥一宿,末了让她吐这么一回,把身体里的脏东西都吐出来,这两年只要不干重活,都不会生病了。”
“长虫还能治病?”我惊讶的问,从小村里老人都说让我们躲着点长虫,说他们记仇,伤人,可没人说还能治病的。
赵毅点头,“不是长虫,是修成仙家的长虫,你们这块不怎么时兴搞仙家,前几年我去过东北那边的一个山村,那里头就有好些人供奉着仙家,不过常仙好战,供奉着护家合适,要真要治病,还是白仙,那可是专门干这个的。”
我听他说这事跟听神话故事似的,还能这么玄乎呢?
“白仙是啥?”我问。
他拉着我坐在院子里,给我解释说:“白仙就是刺猬,厉害的白仙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啥地方不对劲。”
我往他跟前凑,笑眯眯的说:“叔,还有啥?你多跟我说说呗。”
老余头都没跟我说过这些。
赵毅咳了声,“哎哟,我嗓子干呀。”
我连忙小跑进屋,给他倒了杯水,还抓了把花生出来。
赵毅翘着二郎腿,喝了口水,吃着我给剥的花生,开始跟我说他这些年遇见的各种奇闻怪事,还有他收过的怨鬼。
我听的一愣一愣的,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有趣。
接下来五六天,常五奶奶都没出现,杜刚也好好的在村里过日子。
“叔,常仙不会出事了吧?”我担忧的问,经过这几天赵毅给我普及知识,我知道上了姥姥身的常五奶奶是个好仙家,而且寿数将近,就要死了。
赵毅高深莫测的摇头,“不会,她心里憋着那股恨,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放心了,继续缠着他给我说外头的事。
老余头扛着锄头要下地,问我:“土子,你咋不出去玩?”
我扭着袖子,不自在的说:“没啥好玩的,我想听叔给我讲故事。”
其实,我也想出去玩,只是一想到老余头用村里人的阴寿给我养魂,我就不知道咋跟村里孩子玩,跳绳不好意思赢,更不好意思跟大虎他们打架了。
我觉得偷了人家的阴寿,还把他们揍哭,有点不道义。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跟老余头说,他估摸着心里更难受,我也算是明白这些年他为啥对村里人那么好,那是心中有愧。
老余头不疑有他,瞪了赵毅一眼,警告说:“你讲点思想健康的,再敢说大闺女跟对象钻玉米地,看我不揍你。”
赵毅乐呵呵的回道:“钻玉米地怎么了?我还没说钻高粱地呢。”
老余头脸更黑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并不明白老余头为啥更生气了……
不过老余头这趟地到底没下成,他刚走到门口就被遇见余建国喊住,“哥,县里有人请你去干个活。”
随着他的话,一辆小轿车停在我家门口,不过车里就一个司机,也没下车。
这不是那天早上把杜刚接走的那辆车?
看见那车,老头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去,我得去地里。”
余建国转身对司机笑笑,拉着老余头往屋里走,为难的说:“哥,这是大队书记答应的,先不说人家是书记,就是按辈分,他爸可是咱俩的二大爷呢。”
老余头捏着眉心,叹口气,“行,那就去吧。”
进屋的时候,他跟我说让我也去换身衣裳,一块跟着去。
我没差点原地跳起来,可以坐小汽车呢。
麻利儿换上最好的一身蓝布衣裳,跟着老余头一块上了车,透过玻璃看着村里小伙伴脸上的羡慕,我的背挺得更直了。
走到半路,我猛地想起赵毅来,平常他最爱凑热闹,可这次他却不声不响的躲开了。
我扭头想问老余头,可看他沉着脸坐在一边,又把话咽了回去。
伸脖子看了前座的余建国几眼,发现他脸色也不大对劲,我也蔫吧了。
看来这回是遇到事了,我突然觉得屁股下的车垫子都有点烫屁股。
小轿车停在县城一家二层小楼前,以前听余建国说过,住在这片的都是有钱人。
门口站着个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胳膊跟我大腿一样粗,冲我们淡淡的点点头,“先生在客厅。”
余建国对那男人笑着道谢,率先进了院子,我紧紧的抓着老余头的手。
这男人看着真凶。
我们刚走到院子中央,屋里就迎出来个三十多的男人,西服皮鞋,梳着正流行的中分头,还抹着油,笑着说:“余村长和余大师快里面请!”
老余头眼中的担忧更深,进了屋,那男人先泡了茶,这才坐下慢悠悠的自我介绍:“我姓周名吉,有件事想请二位帮个忙。”
我默默的往老余头身边挪了挪,这个周吉看着是个文化人,而且面上带笑,可我总觉得那笑容不达眼底,假的很。
而且,他很白,苍白得不像正常人,我还特地盯了半天他脚底下,确定他有影子才放了心。
余建国张张嘴,想要说话,不知想到了啥又没说,转头看向老余头。
“周先生的忙,我们兄弟俩帮不了。”老余头毫不犹豫的说。
周吉眯了眯眼,往椅子上一靠,皮笑肉不笑的说:“余大师就不想接着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