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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皇帝的那些恢弘的行宫,沧海林其实要小得多,但是布局设计别具匠心,尤其以叠石取胜,园中怪石林立,池塘萦绕,有一半左右的建筑都是依山傍水,行走于园中,让人只觉得整个园子回环曲折,草木清幽,别有洞天。
端木绯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光是这个园子就够她在里头逛上好几天,作画弹琴下棋,不亦乐乎。
在园子里弯弯绕绕地走了一盏茶功夫,表姐妹俩就来到了一个叫问梅轩的院落。
一些着一色蓝色宫装的宫女已经候在了院子口,垂眸恭立,恭迎公主的驾临。
除了这些随行的宫女外,还有五六个梳着双丫髻、着一色青蓝色绣花褙子的侍女,这些侍女身形、气质都与宫女们迥然不同,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细腻与婉约。
这几个侍女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最前方,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口,发髻间插着一支嵌粉玉的梅花簪,同样是青蓝色褙子,她的衣裳上镶着绣缠枝芙蓉花的月白缎宽边,腰上还配着一个珊瑚珠串成的禁步,腰杆挺得笔直,看来比其他诚惶诚恐的侍女多了一分优雅与从容。
“参见四公主殿下。”那个模样秀丽的侍女上前一步,盈盈地给涵星行了礼,“民女康氏云烟,是康广润之女,特来伺侯公主殿下。殿下唤民女云烟便是。”
她说得还是一口标准的京话,只是多了一分江南女子的绵软。
涵星动了动眉梢,一下子想了起来,抚掌对端木绯道:“对了,绯表妹,本宫想起来了,这园子的主人就叫康广润。”
皇帝历次来江南,不乏有富户把自家女儿送来当侍女,其目的自是为了讨好皇帝以及其他贵人,万一运气好,被皇帝带回宫去,那将来没准就是个娘娘了。
对于这些商户而言,这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涵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
康云烟又福了福,得体地应对道:“得圣驾莅临,是我康家之福。家父特命民女来服侍殿下。”
说是服侍,康云烟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也不会服侍什么人,也就是使唤下面的侍女罢了。
多一人少一人服侍,对涵星来说,根本无所谓,毕竟像康家派来服侍的人最多也就是在屋外做做洒扫,带带路什么的。
想到带路,涵星眸子亮了亮,笑道:“云烟,你是本地人,对这姑苏城想来了解得很,你说哪里最好玩?”
说话间,她们进了堂屋,涵星拉着端木绯坐了下来。
虽然跋涉了一路,涵星还是精神奕奕,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说起我们姑苏,自然还是那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康云烟谨慎地应对了一句。对于公主,她当然不敢乱说话,寺庙是最安全的选择。
康云烟又去给涵星和端木绯倒茶。
涵星来过姑苏,也去过寒山寺,但是端木绯没去过,因此涵星立刻就决定把寒山寺作为第一站了。
“绯表妹,我们就先去寒山寺玩!再叫上攸表哥一起吧。”
“还有阿炎。”端木绯立即补充道,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女扮男装出去玩吧。”
随着干脆利落的泡茶声,一阵淡淡的茶香渐渐弥漫看来,康云烟与康家侍女给涵星和端木绯都上了茶。
只是闻这茶香,端木绯就觉得这碧螺春肯定是上品,她腹中的“茶虫”被挑了起来,蠢蠢欲动。
她慢悠悠地呷了两口,眸子晶亮,唇角弯弯,赞道:“好茶,好水!康姑娘你泡茶的功夫也恰到好处。”
“多谢姑娘赞赏。”康云烟笑着福身谢过,“这水是胥江水,源于太湖,水质清甜润,非常适合沏茶。这城里不少茶馆都会不辞辛苦去胥江取水。”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胥江水啊!端木绯看着这碗茶的神情登时就有种“名副其实”的赞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盅,又满足地品了好几口,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回程时要捎些胥江水回去,也好让姐姐也喝喝胥江水泡的茶。
端木绯与涵星一会儿喝茶,一会儿闲聊,言笑晏晏。
康云烟则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这对表姐妹俩。
她知道涵星是皇帝的四公主,这是一早就有人告诉她的,但是和四公主一起的这位姑娘,她就不知道的了,只是听涵星叫着她“绯表妹”。公主的表妹想来也是显贵之女。
康云烟对着身旁的小丫鬟使了个手势,小丫鬟立刻就明白了,过去给随行的宫人“帮忙”,那些宫人还在忙着整理屋子,把带来的那些惯用的东西一一摆出来,又去收拾晚上要睡的卧室,打扫,铺床,整衣裳,备浴桶等等。
涵星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又问了康云烟一些好吃好玩的地方,就把她给打发了。
那小丫鬟立刻跟在康云烟身后也退出去了。
主仆俩出了院子后,那小丫鬟才小声禀道:“姑娘,奴婢刚才打听了,四公主殿下的表妹姓端木,是端木首辅家的四姑娘。”
内阁首辅可是堂堂的朝廷一品大员,对于康家这种商户而言,那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门第。
康云烟虽然早就猜到端木绯出身显贵,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首辅家的姑娘,温婉的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惊讶。
康云烟脚下的步伐缓了缓,又继续往前走去。
小丫鬟看了看后方的问梅轩,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又开口道:“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争到皇子那边去了,姑娘反而要来服侍公主和一个臣女……”小丫鬟越说越替自家姑娘感到委屈,来问梅轩又能有什么指望,像二姑娘和三姑娘万一讨了皇子的欢心,即便做不了皇子妃,那也可以争个侧妃当当。
“冬儿,住口。”康云烟轻声斥道,也朝四周看了一圈,唯恐隔墙有耳。
沧海林现在可是皇帝的驻跸之地,这园子里到处都是贵人,她们谁也得罪不起,这要是传开了……
康云烟面沉如水,神色间多了一抹严厉。
冬儿抿了抿嘴,揉着手里的帕子,还有些不服气。
她又朝问梅轩那边望了一眼,小声地用只有她们主仆能听到的声音咕哝道:“姑娘你已经够委屈了,可四公主也没让近身服侍。刚刚奴婢去‘帮忙’,那些太监宫女一个个好似防贼般……”
冬儿还有满腹牢骚想说,但是在康云烟幽深的眼神下,最后都咽了回去,乖乖地跟着康云烟离开了。
这一日的沧海林是几年没有的热闹,园子外,不知道多少目光盯着这里,想凑过来吸一吸皇帝的龙气;园子里,自即日起,当地的官员和州府官员等等陆续都过来请安,连着几日都是如此。
就连不少乡绅富户也得到了召见,一个个皆称皇恩浩荡。
那些官员、乡绅来拜见他的同时,争相向皇帝献宝,什么珍奇古玩,字画摆件,地方特产,如潮水般涌来了沧海林,引得皇帝龙颜大悦,一副与民同乐的做派。
得空时,皇帝也兴致勃勃地召几位皇子公主来赏鉴他新得的字画,端木绯也借此一饱眼福。
如此在园子里歌舞升平了三五天,皇帝终于憋不住了,这一日一早,就由当地官员伴驾去了姑苏第一书院松风书院。
皇帝出门把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带上了,却把二皇子一人留下了。
“恭送(父皇)皇上!”
当天,众人聚集在沧海林的大门内,恭送皇帝离开。
站在前方的慕祐昌只觉得周围其他人看他的目光都像是针一样锐利,他们似乎在揣测着自己是不是已经失了圣心。
皇帝一行人的背影很快就远去了,慕祐昌僵立原地,脸一下子垮了,周围那些细细碎碎的低语声离他远去。
他只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座山似的,沉重得他喘不过气来。
松风书院是姑苏第一书院,也是江南第一书院之称,书院里有大盛朝的第一鸿儒刘和鹏,大盛朝以武建国,以文治国,今日父皇带着其他皇子去松风书院见刘和鹏,却单单抛下他,在众人的眼里,就是他被父皇彻底厌了。
而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楚青语小产的事导致父皇对自己有所误解……
楚青语,这一切都要怪楚青语这个贱人!
本来自己可以凭借皇孙讨得父皇欢心,不似现在跌落谷底!
想着,慕祐昌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明明暗暗,眼神阴鸷冰冷,一股暴戾的情绪自他心口一点点地酝酿着。
周围来送驾的人渐渐四散而去,周遭变得空旷起来。
慕祐昌转过了身,本想回自己的院子,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不远处涵星正和端木绯说着话,慕祐昌又改变了主意,定了定神,把心里的负面情绪都压了下去。
“绯表妹,炎表哥、攸表哥跟着父皇去松风书院,干脆我们别理他,自己出去玩吧。”涵星噘着小嘴道。
在这沧海林闷了几天,涵星老早就想出门,偏偏前几天,皇帝时不时就会召见他们这些皇子公主,走不开,好不容易皇帝出门了,偏偏把封炎、李廷攸等人也带走了。
端木绯觉得涵星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她今天起了个大早,现在只想——
“涵星表姐,我们还是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端木绯一本正经地提议道,那蔫哒哒的样子逗得涵星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涵星挽着端木绯的胳膊,亲昵地笑道:“好好好,我们回去睡回笼觉去。”
涵星似乎没看到朝她走来的慕祐昌,从他身旁头也不回地走过了。
“……”慕祐昌脸色微僵,心里觉得这个四皇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慕祐昌身旁的舒云也在看涵星和端木绯,漫不经心地以食指卷着一缕青丝,眸底掠过一道异芒。
她忽然动了,身姿优雅地朝表姐妹俩走去,笑着唤道:“四皇妹,端木四姑娘,留步。本宫的文家表姐马上就到了,四皇妹,你和端木四姑娘不如一起去本宫那里小坐。”
慕祐昌和舒云的二舅父文敬之是稽州布政使,听闻皇帝圣驾来了姑苏城,就急匆匆地带着儿女来请安。
涵星神色淡淡,“三皇姐,小妹有些累,就不去凑热闹了。”说完,她就拉着端木绯回问梅轩去了。
给脸不要脸!舒云冷哼了一声,方才她听得真切,涵星口口声声说要跟端木绯出去玩,现在自己找她玩,这丫头倒是金贵起来了。
舒云斜了慕祐昌一眼,意思是,他让自己讨好端木绯,自己也试了,端木绯和涵星油盐不进,自己也没辙。
“二皇兄,那小妹先回卧云阁了。”舒云对着慕祐昌福了福,也走了。
随着众人散去,大门附近很快就变得冷清下来,只剩下寒风阵阵,吹得枝头的枯叶纷纷扬扬地落下。
端木绯回了问梅轩后,就懒洋洋地躲回了暖烘烘的被窝里,又美美地睡了一个时辰才起来,之后,她歪在美人榻上看看书,喝喝茶,再惬意没有了……
直到巳时过半,有內侍来禀说:“殿下,端木四姑娘,文家二姑娘来给殿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