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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的长夜无聊难受,张月明躺在硬卧上铺,车顶只离她二十厘米左右,感觉呼出的空气都被反弹回来,逼仄得很。被褥有点潮,车身不停晃动,她这一夜基本没睡,只是合眼养神而已。天逐渐明了,终于忍到头了。
出了人声鼎沸的火车站,张月明以为会看到阿曼达在等自己,提前说好了他要来接她。她茫然地看着拥挤的人群,一直没发现阿曼达的身影,打电话给他,结果阿曼达说自己还在宿舍,张月明听了怒气冲顶,不容他解释,挂断了电话。
“这是不可原谅的!”她怒气冲冲地边走边想,“他根本没有理由!就算有什么事耽误了也该提前打电话告诉我啊!”她越想越气踢了一脚行李箱,“既然这样,就没法继续了!”她拿出手机把阿曼达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拖入了黑名单。从火车站回学校,一路上她都忍住没看手机,到了宿舍看到阿曼达打来的两个电话被拦截了,“才两个,”张月明心中冷笑,“他连道歉的诚意都没有!”她继续选择无视他,气冲冲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曼达迟到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前一晚发高烧了,吃了些感冒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定了闹钟,也记得早上要去接张月明,但因为平时关闹钟习惯了,这次闹钟响时他随手关上,接着蒙头大睡,直到张月明给他打电话才惊醒。发高烧,身体虚弱,他懒懒的不想动弹,囊中羞涩,没有买多少药,一直扛着。他知道张月明肯定很生气,但他已没有力气去劝,打了两个电话没通,他又睡了过去。
张月明这边一直在生气,不过她的脾气虽急躁易怒,性格却更倾向于和谐畅快。跟阿曼达闹矛盾让她心里像有块大石头一样,压得沉沉的,不吐不快,终于忍不住她给阿曼达打过电话去。阿曼达给她解释,声音很虚弱,她听着不放心,马上决定要去看他一下。走时,她带上钱包,稍微梳理了一下,镜子中映着她的脸,在家又变胖了。
张月明到了阿曼达的校园,还是不认路,为了让阿曼达好好休息,她一路打听来到他宿舍楼前。登记了姓名和时间,押上自己的学生证,她进入阿曼达的宿舍楼。半个多月没见,真是非常想念,她放轻脚步,阿曼达的习惯是不会反锁门的,所以她可以直接进去。他肯定会很惊喜吧。
推门一看,果然阿曼达躺在床上,一层薄被紧紧裹在身上,只露一个小脑袋在外面。
“唉,这是他在中国的第一个冬天,有很多事自己都忘了叮嘱他啊。”张月明心内愧疚,轻轻走到阿曼达床边坐下。阿曼达听到有声音,睁开眼睛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绽开了,张月明觉得他笑的样子很傻,也跟着笑了。
“你好吗?”他问。
“我很好,但你不好。”她说。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阿曼达说着伸手去摸张月明。
张月明握住他的手道:“不,不是梦,是真的。”
她看他样子实在憔悴,脸也消瘦了不少,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烧了。她笑道:“你知道吗,我在家里的时候也发烧过几回,咱们俩可真是,连得病都是一样的!”她笑着俯下身,把头贴在他的胸口。阿曼达轻轻碰触她的长发,温柔地**她的脸,张月明心中后悔自己对他态度太粗暴。
“你被子太薄了”张月明捏着他的被子道,“买床厚一点的吧。”
“好。”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什么都不想吃。”阿曼达抱着她的头,不让她离开。张月明脱了鞋和外套,钻进阿曼达的被窝,两个人并排躺着聊天。很少有这种情况,他们在身体上如此紧密,却没有冲动。
张月明跟他讲家里过年的事,挑有趣的告诉他,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一家人的照片。阿曼达来了兴致,问东问西。月明问他寒假里干了些什么,他说什么也没干,每天基本都呆在房间里,看电视、听音乐、看课件。张月明听了撇了撇嘴道:“至少你还有个朋友聚会玩得很嗨啊!”
阿曼达知道她指的是照片的那次,他笑着掐了一下她的脸道:“唉,朱丽叶,朱丽叶,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的记性总是这么好。”
他把她搂到胸前,张月明脸贴着他的胸毛摩擦了几下,笑道:“哎呀,真痒,你该刮胸毛了!”阿曼达故意把胸挺得鼓鼓的,月明用力捶了一下,他吐出一口气,胸顿时瘪了下去,两人大笑起来。
“你跟家人通电话了吗?”张月明问道。
“每周都聊,他们很好。”阿曼达闭着眼睛答道。
“你还要在中国呆两年半年,然后研究生毕业,然后回国?”
“一年半,最后一年要回国实习。”
“然后回来领毕业证,然后再回国?”
阿曼达点点头没说话,张月明也安静了下来,等了一会儿,阿曼达没听到动静,睁眼看她,她已泪流满面。张月明强装笑颜,握着他的手道:“三年够了,要是我们能活到七十岁的话,三年差不多是人生中的二十五分之一。而且我这样子多愁多思,大概活不到七十岁,按六十岁来算的话,就是我人生的二十分之一,很大的一部分呢。”
阿曼达看到她的眼泪,心情沮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月明继续道:“最起码这三年时间里,我们彼此拥有。以后或许你会再遇上一个女人,跟她结婚,相伴到死,三四十年,那也不算一生,你的一生里还有我的一部分。”
阿曼达叹气道:“你何必想这么多呢?未来是无法预料的,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太悲观了。”
张月明道:“未来或许是无法预料的,但大体方向你我心里都是清楚的,不是吗?现在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伤得太深。”阿曼达无法理解她,只是紧紧搂着她,把她贴在胸前。
天黑了,张月明还不想离开,要乘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和地铁,回到没有人在的冷清宿舍,想想都让人觉得孤单。见她赖着不想走,阿曼达带她去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她又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旅馆老板会怎么看自己。旅馆老板娘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没有多问,只看了下张月明的身份证和阿曼达的学生证就给了他们房间钥匙。
一个简朴的家庭旅馆,房间都在一楼,往里面走黑黢黢的,走廊很窄。推开房门,是一个差不多五六平米的空间,只摆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床上是家常被褥。月明先坐在床上用手摸了下被子,阿曼达问她是不是觉得不干净,月明点点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像在做什么坏事,不过也没有其他办法,连锁酒店要二百多,这个只要六十,而且阿曼达是外国人,一般的连锁酒店未必会接待。
阿曼达站着想了想道:“我回宿舍一趟,去拿床单和被罩来,用我们自己的。”他说完走了出去,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就回来了,背着一个双肩包,从里面掏出床单往床上铺。张月明笑着打趣他:“为什么‘慢悠悠的阿曼达’今天这么快呢?”她狡黠地眨着眼睛,阿曼达只笑不说话,张月明用手去拉他,阿曼达顺势把她推到床上,二人拥吻起来。
这次不知怎的,张月明无法专心,她脑海里想很多事情,看着阿曼达深色的脊背,竟丝毫没有感觉。
“一定是小旅馆的原因,这里太不舒服了”,她这样想着闭上眼睛,用力去吻阿曼达,努力让自己进入情绪。
还是不行,她闭上眼睛反而使脑海里的形象飞到眼前,家里的父母,阳明,姥娘给自己讲往事的情景,阿曼达对她冷漠的样子,家里那本破旧的《苏轼文集》……一个个形象向她涌来,她做不下去了,觉得有点恶心,推开阿曼达道:“抱歉,我想去上厕所。”阿曼达毫无察觉,他翻下来,张月明起身穿上衣服,快步走了出去。
她在厕所想吐却吐不出来,只是干呕,感觉食道里像塞满了棉花难受极了。她试着用手指抠喉咙,有点奏效,呕出来一小口。晚饭他们没怎么吃,两人都没胃口,为什么会恶心?难道是上火了?
张月明心里知道很可能是心理作用,她刚从家里回来,跟阿曼达在一起多少有点内疚,父母在家辛苦劳作却不知道自己这样,他们肯定也不希望自己这样。她接了口自来水漱口,然后洗脸。阿曼达还在屋里等,自己这样岂不是也对不起他?两头都感到内疚,只能顾一头了。张月明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努力回想以前跟阿曼达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和看过的电影,把情绪往那方面引导。她给自己鼓气,觉得有点感觉了。
回到房间,张月明心怀歉意主动去吻阿曼达,阿曼达抱着她不说话。张月明觉得不对头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又发烧了。她扶着他慢慢躺下,把脚边、肩膀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又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湿毛巾来盖在他额头上降温。她还想去给他买些退烧药,阿曼达拉着她的手不让他走,张月明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好好的,别动,我去买点药马上就回来。”
阿曼达还是不放手,张月明继续柔声劝导:“马上,三五分钟,很快的。”她说着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望了他一眼,阿曼达像一个虚弱的大婴儿脸上挂着无辜苦涩的笑容。张月明是个路痴,对附近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还是问了旅馆老板娘才约么知道药店的大体位置。回来时她快步走着,几乎脚不沾地,想着自己早一点回去好让阿曼达早一点安心。
她回到房间时,阿曼达烧得更厉害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张月明又惊又怕,急得掉下眼泪来。她先扶阿曼达半坐起来,喂他喝了药,把他安放好,然后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换下之前的那条。换下来的毛巾摸着都有温度,这是怎么回事啊?烧得这样厉害?张月明内心焦虑,不知怎么办好。她见阿曼达昏然睡去,只盼望退烧药能早点起作用。她躺到阿曼达身边,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去分担他发烧的体温。“出汗,只要能出汗就好了”,她想起从小妈妈就跟她说,发烧要捂汗,捂出汗来体内的高温也就散发出来了,两个人搂在一起更容易出汗。
她用头抵着阿曼达的下巴,眼泪簌簌地流下来,竟生出几分生离死别之感,“为什么疾病偏偏缠绕我们两个?这么多事都不顺心如意,此刻要是我们都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要是她自小没担负这么多责任,要是父母没对她寄予厚望,此刻死了可真是解脱了。阿曼达呢,如果他生来就是一个中国人,两人的压力会不会小很多呢?在一起的可能也不会那么渺茫吧。他之所以不对自己有承诺,不对未来有计划,也是因为惧怕梦想破灭的痛苦吧。他虽然是个留学生,家里却并不富裕,别的留学生放假都回家,他要等到毕业大实习才回去,为了节省机票钱。在异国他乡一呆就是三年,如今又跟一个中国女孩谈起了恋爱,他的压力恐怕不比自己小。
“以前真是太不了解他了”,张月明泪眼朦胧地看着阿曼达的脸,“他对家人的责任要比自己重得多,而且他还有行医济世的理想,我对他提出的未来规划只是想着小家的幸福。”阿曼达告诉过她,自己学医是因为非洲需要医生,他毕业后会选择回国行医,救助一切贫苦的需要帮助的人。
阿曼达大概迷糊之中感受到她的哭泣,伸出手臂轻拍了她的背两下,张月明担心他发烧会越来越厉害,更用力地搂紧他。两人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
2
第二天醒来时,阿曼达的烧已退去,两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搏斗,虚弱无力。他早早起床说想洗澡,便回自己宿舍去了。张月明心知太早跟他回去有违规定,只好留下来,内心又有对阿曼达埋怨之意,“为什么不能等晚点,两人一块回去,留下自己一个就不想想我的感受吗?”加上她也一刻不想在这个逼仄狭小的房间里多呆,便决定回学校去。月明打电话告知阿曼达并解释了原因,阿曼达竟爽快地同意了。
“你这个人,真是!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吗?”张月明不满地问道。
“你已经跟我说了原因了,我理解你。”阿曼达回答得云淡风轻。
张月明还是心有不甘道:“对,我是有原因,但我要走了你都不挽留一下吗?我们是男女朋友啊,不是普通人,我又不是天天跟你在一起,你怎么一点都珍惜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呢?”
听到这里,阿曼达改了口:“你可以来我宿舍,过来吧,下午再回去。”
张月明觉得他实在是不可理喻,一点记性都没有,上次自己被看门大爷训斥仿佛与他无关一样。她压下怒火冷冷道:“不用了,在你宿舍太不舒服了,进出还要登记,像监狱一样。我要回自己学校了,拜拜。”不等阿曼达回复她便挂了电话。
东西很少,两下就收拾完了,但阿曼达的床单被罩,还有买给他的退烧药还在旅馆。张月明把这些东西装到一个塑料袋里想给他送回去,走到半路碰上了来找她的阿曼达。阿曼达远远看着她摇摇头道:“唉,你非要赶着回去吗?”
张月明不耐烦道:“不回去又能干什么呢?总比在这里浪费时间强。”
阿曼达察觉出她有些生气,在一旁默不作声。
交代好东西,他想送她到公交站,被张月明坚决拒绝了,“你这样子还是赶快回宿舍吧,免得受了点风又是感冒发烧!”见她那么决绝,阿曼达只好返回。
张月明看着他的背影想“他真是冷酷啊,撇下自己一个人,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一点都不珍惜我。”
女生总是口是心非,大概恋爱中的人皆如此。若是两个人都感情丰富心思细腻那还好,但如果一个人敏感一个人粗线条,那么矛盾便会时常发生又很难消除。
回到自己宿舍,张月明也是先洗了个热水澡,昨晚跟阿曼达出了一身的汗,浑身不舒服。她洗完澡钻进被窝,也怕自己感冒,过年时发烧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也真是奇怪,自己很少感冒发烧,今年却突然病得厉害。阿曼达也是发高烧,真是同病相怜”,她自己傻傻想到“不会相爱的人真的心有灵犀吧,连生病都一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睡不着,张月明拿出手机想跟人说说话,想到李长虹还在家里接电话大概算漫游,还是给她省点钱吧。她在通讯录里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看了两遍,暗自叹知己太少,最后决定还是打给李长虹。
拨通电话,张月明笑道:“喂,长虹,在干什么呢?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电话那边传来李长虹熟悉的声音:“没干什么,今天起得有点晚,刚吃完早饭。你在干什么呢?我正月十六回学校。”
“唉吆,”张月明叫苦道,“我好后悔来这么早啊,家教也不用做,一个同学都没有,想找个说话的人都难!”
李长虹笑道:“你可以出去逛逛啊,还可以去看阿曼达,也就三天我就回去了,很快就开学了嘛。”
提到阿曼达张月明有一肚子牢骚,但觉得是些私事,不好跟李长虹说,她笑着问道:“你寒假怎么样?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告诉我?”
李长虹笑道:“能怎么样,大部分时间还不是吃了睡,睡了吃。”顿了顿又道:“年前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以为会碰上前男友,结果他们俩都没去。”
张月明知道她说的是周彬彬和罗美红,宽慰她道:“他们大概觉得没脸去了吧,你也别太在意这个,这样不是很好吗?斩得干干净净,以后永不见面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