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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鹦鹉抛向空中,心中默念:自由地飞吧,莫要再受这尘世的半点羁绊。
那只鹦鹉在空中盘旋着,落到一棵红柳上,默默地看着我和齐放离去。
我们又回到宫门前,拿出阿米尔的令牌,宫人根本不问一个字,只是眼神闪烁地放我们进去。
我们向腾格里天祭坛走去,一路上竟无人阻挡,终于来到北极宫的天祭坛。
圆形的天祭坛周围是一圈一人多高的石狼围成的神道,祭坛上两只巨大的金狼雕像双目威严地俯视着众生,令人生畏。周围的士兵林立,警戒万分。
守卫祭坛的士兵看了看我腰间的令牌,低声用突厥语说道:“午时礼炮。”然后递上两块红巾。我注意到他们身着黑甲,手臂上皆戴着一方红巾,巾上绣着紫罗兰。
只听得女太皇正在念祭祀祷文,无非是歌颂伟大的腾格里,感激武运昌盛,牛羊肥硕。
我从我平时捣鼓的百宝箱里拿出望远镜看去。远远的高高楼台上,女太皇一身火红吉服,撒鲁尔可汗身穿黑色金狼绣的祭服;右首果尔仁一身红袍领着群臣跪拜,倒与女太皇相得益彰;左首轩辕皇后和碧莹一同带着宫人伏地。
下首异国使者群里为首跪着一个月白吉服的王子,戴着大理的紫金王子纱翅冠,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完美的美人尖,削尖的下颌,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一双紫瞳光彩夺目,在人群中微凝,似在寻找什么人。正是那等着我来抛头颅、洒热血的段月容。
突厥天祭正是霜降时分,草木黄落,蛰虫咸俯,寒风乍起,冰冷沉重的铠甲压着肩颈,让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我同齐放戴上红巾,敛声屏息地经过狼图腾狰狞的飞檐下,混入侍者群中。
正值巳时三刻,阳光正好,女太皇阿史那古丽雅头戴金光闪烁的皇冠,金冠上的红宝石闪着耀眼的光芒,眼角薄施金粉如飞,手持阿史那家的狼头金权杖,似女神庄严,同果尔仁两人眼波相触,女太皇微笑如初,涂着金甲油的修长玉手拂过绣金袍袖,欲将祭文递给果尔仁。
忽然有人高叫:“禀女太皇,果尔仁叶护有多宗罪孽,没有资格祭祀腾格里。”
“放肆,神圣的腾格里面前,安敢咆哮?”女太皇冷冷道,“还不退下。”
女太皇又接着道:“今日乃是天祭,历年由朕及叶护老大人同礼,乃是狼神祖先的规制,今年何由不可?分明是阿米尔聚众闹事,来人,还不快将阿米尔拉下?”
撒鲁尔却冷冷道:“母皇且慢。正是叶护老大人德高望重,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不让伯克说个明白,也好安我突厥众部勇士之心。”
不等女太皇说话,阿米尔早已撒开长长的羊皮卷轴,大声念道:“火拔氏果尔仁四十余载,独霸朝政,徇私枉法,骄纵跋扈,纵部欺弱,欺主媚上,祸乱后宫,投敌叛国。总此七罪,罪无可赦。臣等请草原伟大的女神和可汗陛下,诛果尔仁,逐火拔氏,还草原一个公正。”
女太皇示意依明前往夺下阿米尔的卷轴,没想到依明反倒劈手夺下女太皇手中的权杖,对着女太皇冷笑。
女太皇怒喝出声,衣袖高高拂起,忽然祭坛上一杯祭酒摔落在地,众人发出恐惧的声响,“腾格里发怒了,腾格里发怒了。”
女皇面色凝重,冷然看着撒鲁尔和阿米尔,厉声道:“可汗陛下,莫非你想冲着朕来?”
她的手微扬,座下早已林立一群银甲武士,间又夹杂着一些火拔家的红袍士兵。
撒鲁尔面色冷峭,站出来厉声道:“果尔仁七罪当诛,若有庇护者,便是大突厥的敌人,腾格里必诛。”
“陛下可要想好了,”果尔仁不慌不忙,微微笑道,“陛下刚刚统一了突厥帝国,便要残害忠良吗?我火拔家世代忠良,老臣更是侍奉三代大突厥可汗,天下皆知老臣为阿史那家一生尽忠,甚至没有任何可贺敦和子嗣。请问台下各位高贵的伯克和梅录,何人敢出列质疑果尔仁的忠诚,何人敢出列证明阿米尔的胡言乱语是真?那才是大突厥的敌人,腾格里必诛!”他的灰瞳一转,厉声向台下咆哮,而台下竟然哑然无声。
撒鲁尔面色阴沉,而果尔仁面露得色,女太皇眉头紧皱,却不发一言。
我本来乖乖地躲在一角,正在考虑怎么通知段月容,让他赶紧退出圈外,同我一起逃走,不想忽然有人在我背后猛推一把,将我推了出来。我重重地摔在场中。
立时所有人的视线转向我,最接近我的那群衣着鲜亮的贵族,居然不约而同地飞快地闪开,绝对以突厥人所赞美的苍狼豹子之神速,给我迅速腾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捂着屁股站了起来,强自镇定,心中暗惊是谁在暗算我?我看向人群,想找小放,眼前却只是一群深鼻高目的西域中人,每个人或大或小,或双或单,或圆或扁,各种颜色的眼睛里,都在同时反映着两个深刻的中心思想。
首先是赞叹:“多么忠勇的武士啊。”
然后是哀叹:“兄弟,你玩完了。”
我的脸上冒出汗来,抬头却见撒鲁尔看我的眼中微讶,果尔仁一干人的憎恶就更别提了,余光一闪,却见台角一人长身立起,对我笑颜如花。
他施轻功飞身跃起,大漠长风中,袍角翻飞,如大鹏展翅,紫瞳光耀生辉,眼波如水含情,桀骜的眉梢充满风情地对我挑起。他翩然落到我的身边,如天人下凡。
众目睽睽之下,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天人同志极其志得意满地从宽袖中伸出一双莹白的手,微微弯腰,执起我的双手,轻轻放到唇边落下一吻,眼波勾逗间刹那勾魂摄魄,唯听他的声音,对我柔柔笑道:“你来啦。”
我有那么一阵恍惚,这不是梦里紫浮的台词吗?
我与段月容假凤虚凰地生活了那么多年,按理应该习惯他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然而这一刻,我张开了嘴,却根本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我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勉强缩小口型,极其简单地说道:“啊!”然后醒悟到我身上穿着男装,还是突厥士兵的衣服,立刻血色上涌,欲抽回手。
果然,周围的人没有一人的下巴是合上的。
就在这时,礼炮乍响,四面八方涌入身着黑甲、臂系红巾的人群,如铁水骇然涌入,蔓延到哪里,那银甲和红甲便是一片血腥。在场参加的伯克、梅录少有营救果尔仁者,多是或骇然,或冷笑,或木然地慢慢地带着自己的人退出祭坛,然而更多的是不及逃走的,皆枉死在混战之中,血肉模糊。
早有一群武士护住后妃女眷,轩辕皇后冷然道:“热伊汗古丽勾结果尔仁,迫害宫人,残害皇嗣,还不押下?”
“原来皇后陛下早已背叛了女太皇陛下。”碧莹冷冷道,“轩辕家的女人果然会见风使舵。”她仰起头,鄙夷道:“我身怀狼神之子,谁敢碰我?”
香芹眼中闪出可怕的光芒,恶狠狠道:“轩辕家的女人,我要杀了你们。”
她尖声叫着,冲向皇后,未到近前,人已惨叫着伏倒。
却见阿米尔浑身浴血站到轩辕皇后身前,冷然道:“你这个冒牌的奸妃,陛下早就认出真正的木姑娘,你不过是紫园的贱人姚碧莹,还敢在这里行刺皇后?”
其时我正在寻找段月容,可是听到这话却愣住了。
碧莹也愣住了,嘴唇颤抖了起来,“你说什么?陛下早就知道了?”
轩辕皇后也一怔,在我的印象中,轩辕皇后是温柔如水的,却不想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神忽然阴冷了起来,那美丽为嫉妒所扭曲,她绕过阿米尔,紧握一把华美的利刃冲向碧莹。
碧莹退无可退,正中左肩,她美丽的眼中犹带着倔强,人慢慢地抱着肚子凄然地跪倒。
我本能地想冲过去,却被人拉住了,一回头却是一双紫瞳森冷。
段月容替我砍倒一个偷袭者,死死拉住了我,“这是他的家事,已轮不到你管了。”
我挣不开他的手,也无法反驳他的话,一颗心凉了下来。
再回头,却见皇后正要再出第二刀,果然一把犹滴着血的弯刀挡住了皇后的匕首,竟然是撒鲁尔。而就在极度心跳的那一刻,我看清了皇后手中的匕首,是我的酬情。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怒吼,大雨滂沱而下,天祭化为一片血海,雨水冲刷着人们身上的血迹。撒鲁尔的红发沾在额上,雨水淌过他的长睫毛纷纷滴下来,酒眸凝着那一双伤心惊恐的琥珀琉璃瞳,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往日情人间的亲昵明明还在眼波间流动,却不知何时悄悄地横亘了残酷的背叛和冰冷的杀戮,似被那明心锥生生割开心脾,痛断肝肠。
皇后颤声道:“她不是可汗心中的那个人,可汗也明明知道的,为何还要救她?”
“皇后多虑了。”他收回了目光,回过身去,再不看碧莹半眼,冷冷地注视着皇后道:“她的肚子里有阿史那家的皇子,朕要这个孩子。”
皇后的花容悲伤欲绝,冷笑道:“花木槿说得没有错,陛下果然还是爱上了这个贱婢。”
“我说过很多遍了,不准跟我提这个名字。”撒鲁尔的脸冷得可怕,一刀挥去,三个银甲人倒地,他回首对皇后大声吼道:“不准跟我提这个名字!”
他终是爱上了碧莹,而碧莹也爱上了他。
以前在西枫苑时,非白曾对我说过,人生的误会有很多,有些误会终其一生也无法解开,令人一生挣扎,生不如死。
我与非珏错过一生,同碧莹之间似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的误会,而这两人也因为女太皇和果尔仁结出了一个死结。
“看到了没?快走。”段月容在我耳边轻轻嘲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