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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平康坊?”
武承嗣手中的鞭绳狠狠抽在张思忠的肩背上, 啪啪几声脆响。
鞭尾扫过箭尖,带动伤口, 张思忠惨嚎一阵,气喘吁吁道:“我一个月有二十多天待在平康坊, 为什么那晚不行?!”
“嘴硬?”武承嗣挑眉冷笑,回头吩咐亲兵,“拖进林子里去。”
亲兵立刻上前, 拖起张思忠, 准备抛进密林中。
林子里的老虎仿佛能嗅到血腥味, 树丛摇动沙沙响,虎啸声越来越近了。
张思忠嚎啕大哭:“我说,我说!我是给武三思准备马车接应的!”
场中静了一静。
武承嗣勾起唇角,“知道怕了?刚才为什么不承认?”他的语气陡然一沉,“现在认罪,已经晚了。”
挥挥手, 冷声道:“扔进去!”
亲兵们没有犹豫, 抬起一脸不可置信的张思忠, 没入树丛背后。
张思忠的呼号求饶声在山谷中回荡,一声更比一声凄厉。
片刻过后,惨叫声忽然戛然而止。
众人汗出如浆。
亲兵们窜出树丛,抱拳道:“郎君,张思忠已死。”
武承嗣点点头,视线落在人群当中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身上,“陈二郎, 你那晚,为什么不在平康坊?”
如狼似虎的亲兵们立刻扑向陈二郎。
陈二郎抖如筛糠,“我、我偶感风寒,在家中养病,我什么都不知道!”
武承嗣狞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仆从亲自为武三思指引方向,他才能找到宣阳坊,否则,凭他的本事,能躲过武侯的排查?你躲在家里不出门,还不是因为心虚!”
陈二郎瘫软在地。
“拖下去。”武承嗣看也不看陈二郎一眼,接着驱马行到第三个人面前,“牛大郎,那晚,你又在何处呢?”
牛大郎双手握拳,不管回答在与不在,在武承嗣口里都是有罪的,他要怎么答?
答了,会和张思忠、陈二郎一样,当场毙命,不答,也没有活路!
“你在公主的婚宴上,是不是?”武承嗣没有耐心等牛大郎开口,微笑道,“你分/身乏术,没有嫌疑……”
牛大郎暗暗松口气。
武承嗣话锋一转,“你刻意叫上同僚,缠着驸马敬酒,驸马性情温和,推却不得,只能央求相王帮忙挡酒,这一耽搁,等相王离开宣阳坊时,什么都晚了……”
牛大郎脸色灰败,双膝一软,跪倒在马蹄旁,“求圣人恕罪,我也是被人鼓动……”
武承嗣扯紧缰绳,骏马扬起马蹄,踏在牛大郎的肩膀上,咔嚓一声脆响,牛大郎的肩骨碎了。
他忍着疼,不敢发出嚎叫。
然而这并没有为他换来同情和怜惜。
“怎么,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想让我一个个来查问?”武承嗣居高临下,俯视着沉默的人群,任骏马继续踩踏牛大郎,“你们耗得起,你们的家眷是不是也耗得起?”
众人无不变色,咬牙道:“你把我们的家眷如何了?!”
武承嗣冷哼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场上之人怔愣片刻,如丧考妣,惊怒绝望之下,竟然同时失声。
片刻后,一人脸色铁青,越众而出,手指武承嗣,“武承嗣,你敢!”
他的妻子,可是宗室贵女!
武承嗣撩起眼皮,瞥他一眼,干脆道:“我敢。”
这两年他构陷的大臣不知凡几,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别的他不会,怎么屈打成招,他是个中翘楚。如果他性情胆怯,害怕别人报复的话,姑母不会把权柄交到他手上。
场中顿时哗然,失魂落魄的男人们嘴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哀鸣,目龇欲裂,试图冲出甲士的包围圈。
一次次突围,一次次被威武雄壮的甲士打退回去。
有人踉跄着倒在草地上痛哭,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直直扑向甲士的佩刀,还有人茫然无措,嚎啕大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武承嗣望着哭嚎惨叫的人群,摇摇头,只差一点,他也会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幸好他当机立断,和裴英娘达成合作,否则,今天被包围的人中,必然有他。
“我说!我说!”一人披头散发,哭嚎着奔至武承嗣的骏马前,被亲兵们拦下,仍然费力往前冲,“我知道主谋是谁,同谋是谁,我知道他们的每一步计划!放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武承嗣淡淡瞥男人几眼,认出对方是中书省的人,名叫杨崇山,官阶似乎不低。
他点点头,“放开他。”
杨崇山倒在草地上,又哭又笑,眼中淌出血泪,“主谋是太原郭氏和陇西牛氏!今天在场所有人,除了驸马赵瑰,其他人当晚全部协助过武三思,车夫是牛家的人,先后有三批人拦住相王,柳家人转移武侯的注意,常乐大长公主负责居中联络,一开始撺掇武三思的人,是贺兰氏的族亲,商量计划的地方,就是大长公主府!”
轰隆两声在耳边炸响,一直保持镇静、端坐不动的赵瑰霍然睁开眼睛。
山谷中闹起来的时候,裴英娘微微蹙眉。
动静很快平息下去,谷中的人颓然坐倒在地。甲士们一个个捆缚起双手,把他们扛到马背上时,没有人骂骂咧咧。
又或者是离得太远了,她听不见他们的骂声。
一人快马飞奔至她身边,抱拳道:“真师,武尚书说所有人都认罪了。”
裴英娘点点头。
蔡净尘立刻拔出长刀,冷冷道:“我去杀了他们!”
“不必。”裴英娘以眼神制止他的动作,“交给圣人处置。”
执失云渐一行人离去后,大帐前重又奏起龟兹乐,舞伎们换了身彩绦飞扬的裙装,回到广场上,重新摇摆起杨柳般纤细柔软的腰肢。
大臣们继续饮酒作乐。
觥筹交错间,众人暗暗记下被甲士牢牢看守的帐篷是哪家家眷。盘算着若是和自己沾亲带故,待会儿二圣问罪时,是要想办法营救,还是撇清干系。
武承嗣大摇大摆从众人面前走过。
他身后跟着十几名甲士,甲士们驱赶着刚才认罪的王公子弟走进广场,刀鞘无情地砸在他们脊背上。
留在帐篷里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袁凌志回到袁宰相身边,长吁一口气,“阿耶,你说得对。”
袁宰相面露喜色。
“我要学武!”袁凌志抬起头,目光灼灼,“真师英姿飒爽,肯定喜欢武人!”
袁凌志是袁宰相的幼子,自小娇宠长大,连油皮都没蹭破一块,吃茶的时候不小心烫伤手指,都要扯着嗓子喊几声,他要练武?
袁宰相轻哼一声,懒得再理会不肖子。
主帐前,内侍掀开帘子,武承嗣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入帐。
地上铺设没及脚踝的红地曼陀罗花纹氍毹,脚步声陷在柔软的织物里,帐内静悄悄的。
李治和武皇后坐在榻上对弈,使女们手执鎏金莲花香炉、翠盖、银壶、金花银盘、平脱碗侍立左右。
旁边一座稍微矮一些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位梳倭髻、着墨衣红裙的美人,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武承嗣躬身行礼,站着等了一会儿,武皇后才轻声问:“都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武承嗣小心翼翼道。
武皇后问李治,“陛下觉得该如何发落?”
李治浑不在意,眼睛盯着棋盘,“主谋流放爱州,其余人,逐出长安罢。”
武皇后点点头,又加了一句,“家眷可以随行。”
武承嗣不寒而栗,圣人连问都不问一声,便下旨流放几十上百号人,他以往的那些举动,在圣人眼里,估计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幸好他不在流放的名单当中……
随侍二圣的文官立刻草拟诏书,消息传到帐外,哭嚎声四起。
裴宰相和袁宰相问清缘由,摇摇头,吩咐各自的族人和学生,“不用想着怎么为他们求情了,圣人早就做好了决定,别为了几个蠢货冒犯天颜。”
今天的种种,目的不再抓人,而是威慑其他人,谁再敢包藏祸心,喂老虎的就是他们。
帐内,武承嗣告退,李令月坐起身,挨到武皇后身边,迟疑道:“阿娘,姑祖母是阿嫂的母亲……”
武皇后淡笑道:“武三思是我的从子,他死了,大长公主没有性命之忧。”
言下之意,这已经是格外的宽容了。
李令月不敢多说什么,她向来不爱管这些事,因为涉及到李显,才多嘴问一句。
她叹口气,忽然觉得赵观音有些可怜。
随即又想到大长公主他们想要害死小十七,假如他们得手了,小十七不仅会不明不白死去,还会死在武三思那种人手里……
不止八兄会发疯,她也会愧疚一辈子的。
想到那种可能,李令月火冒三丈,恨不能让那些人尝尝痛不欲生是什么滋味。
武皇后看着李令月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变了又变,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