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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9月28日,清晨7点39分。
同一时刻,晨曦照耀罗刹之国。
残破的宫殿废墟间,站起一个美丽的女子,几片落叶飘到她额头,一如这毁灭了的国度。顶顶揉着眼睛,离开古老的浮雕回廊,走下斑驳的石头台阶。宫殿外是荒凉的花园,曾经的“兰那精舍”,不时露出几尊倒塌的佛像,只有晨起的鸟儿婉转啼鸣,提醒她已回到人间。
不再是梦了吗?她轻轻捏了自己一把,疼痛流过神经传递到大脑,她这才确定无疑地相信,现在是神秘的罗刹国遗址,2006年9月28日清晨六点半。
顶顶走进杂草丛生的小径,凌晨的梦里她同样走过此地,不过时间却是八百年前,她身着兰那公主的装束,来到一个挂满藤蔓的长廊,有个叫仓央的古格武士,向她倾诉万里之外的传奇。就像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马可·波罗向忽必烈大汗讲述他到过的地方,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原来地球居然是圆的!
此刻,她大口呼吸着寻找长廊,视线里却是茂密的树叶,有的佛像隐藏在一堆植物中,或是一口黑洞洞的深井,一不留神便会掉下深渊。
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长廊连同她的梦境,全都湮灭在时间的尘埃中。
顶顶坐在一堵倒塌的石墙边,心里是深深的失落感,仿佛丢失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低下头鼻子一酸,竟有些想要哭出来的感觉,赶紧仰头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溢出眼眶。
那只是个奇怪的梦?还是真的“穿越”到了八百年前?或是埋葬在此的灵魂向她托梦?甚至就是自己的前世——罗刹之国的兰那公主?
心跳骤然加快,顶顶摸着胸口,再看看包围自己的茂密树丛,还有身下那仅剩半张脸的佛像,或许这一切都早已注定?
命运曾让她进入古格,命运也让她驾临罗刹。
脑中的碎片再度飞舞起来,像锋利的玻璃划过脸庞,完美无瑕的洁白皮肤上,一道道胆战心惊的血污,让那张脸如此冷酷如此生动。
这又是未来哪个时刻的场景?抑或千年之前哪个人的遭遇?顶顶不禁盘起双腿,如佛像般坐在石墙边,树叶的阴影整个将她包裹,似乎与这些废墟融为一体。
意识在飞……在飞……在飞……在飞……飞到十几年前的某个瞬间,漫天黄沙的北方小城,郊外矗立着白塔与喇嘛庙,不时有疲惫的双峰驼跪倒在地。
那时顶顶只有十岁,脑后扎着小辫子,陪外婆远远眺望寺庙金顶。春天的风沙忽然平息,意外露出一片澄蓝天空。行走了几百里的驼队重新出发,牛羊被赶出了栏,就连那匹传说中的黑骏马,也在谁的跨下奋蹄而奔。就在这再现生机的春日黄昏,顶顶的耳边嗡嗡叫了起来,眼前闪过无数白色的光点——不,那是碎片,刀子一样锋利的碎片。虽然她睁大着眼睛,却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只有那些锋利的刀片,紧接着变成黄色的沙子,粗大的沙子越来越密集,最后化作漫天遍野的尘土,像地毯一样覆盖大地,所有的人和房子都被压住,整个世界变成土黄色,像亘古荒凉的火星。
当顶顶重新看见世界时,仍然是蓝色的天空,碧绿的草原,一切都生机勃勃,外婆正领着她走向白塔。她突然抓紧外婆的手,硬是将外婆拖向一座小山,她知道那里一座山洞,曾有考古队在洞里发现契丹国的公主墓。十岁的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连外婆也无法阻拦她,就这样被拖进了山洞里。
几乎在同一刹那,外面响起了恐怖的呼啸,蓝天顷刻变成了“黄天”,转眼又成了“红天”,那是血红血红的天空,整个都被尘土覆盖,暗得就像红色的子夜。外面的人们惊恐地惨叫,谁都想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沙尘暴便降临人间。骆驼们也趴在地上哀嚎,卡车司机停下车逃命,大家寻找一切可以掩蔽的地方。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黄沙如大雨倾泻下来,强劲的力量卷走弱小的人们,打碎露天的房子。藏身在山洞中的顶顶和外婆,惊异地看着外面的一切,隐蔽曲折的洞口保护了他们,几乎没有一粒沙子飞进来,就像在防空洞里观看大轰炸。
外婆抚摸着顶顶的额头说:“你是个不平凡的孩子!你有一双海力布的眼睛。”
三个小时后,沙尘暴神秘地消退了。有数百人在这次灾难中丧生,许多房屋倒塌,更多的牲畜死亡,就连喇嘛庙都未能幸免。只有山洞中的顶顶和外婆安然无恙,但外婆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同时也关照顶顶要保密,这是命运赐予的力量,只有深藏心底才能保护自己。
此后,每年她都会经历一两次这样的事,甚至会在梦中亲眼目睹。做梦已成为她最恐惧的事,有段时间强行不让自己睡觉,但总是无法避免梦的降临。每次醒来都会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但每次都会在不久之后应验成真。只有音乐才能让她忘记做梦,于是她拼命学习声乐,直到可以去北京读大学,成为科班出身的音乐人。
她常怀疑那只是巧合,最多只是女人的第六感——人人都有的,只在她身上特别强烈。
未来究竟是什么?十年之后?五年之后?一年之后?一个月之后?一天之后?一小时之后?一分钟之后?一瞬间之后?我打下这些文字之后?你读到这段文字之后?
未来就是悬疑!未来就是天机!
天机又是什么?
顶顶轻轻地吐出四个字:“不可泄漏。”
这是命运赐予她的,无论是幸运还是苦难,她都必须默默承受。
她起身走出树丛,绕过一尊破碎的佛像,向荒凉的废园外走去。有道残存的塔门尚未倒塌,榕树的根须遮挡着门洞。她低头拨开那些根须,从尘土和碎石中穿过去,当双眼重新睁开时,面前露出了一片池塘。
开满莲花的池塘——晨曦如金色的油画颜料,悄悄地涂抹在水面上,衬托出一片片粉红色的花朵,还有如同绿色圆盘的莲叶。
顶顶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罗刹之国的废墟里,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池塘,足有几个篮球场大。茂盛的森林环绕椭圆形的池塘,像她去过的伦敦肯辛顿公园里的湖,只是此刻她是唯一的游人,诺大的池塘无数的莲花,只为她一个人静静绽放。
天色仍未完全亮透,一层薄雾飘荡在水面上,让莲花们更显得朦胧神秘。除了粉红色的莲花外,还有白色和黄色的花朵,它们都比中国的莲花更大更高,竞相伸出水面随风摇曳,开得那样肆无忌惮,又如此寂静无声。
莲花——象征着女性,生命的来源,只有最神圣的才能诞生于莲花之上。
世界混沌一团之时,最先产生的大概就是莲花吧?或许就是这片池塘,顶顶俯身触摸着水面,污浊的淤泥之上,竟是清澈凉爽的水,这是古老的罗刹之水,已在此沉睡了八百年,而这些莲花也安静地绽放了八百年。
唯有莲花生,方能万物生!
忽然,她的手边又多了一只手。
一只男人的手。
随后便听到叶萧的声音:“水好凉啊!”
顶顶这才无奈地笑了一声,打了一下叶萧的手说:“你怎么来了?”
“我也刚刚醒过来啊,发现隔壁的你不见了,便跑出宫殿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赏荷呢!”
叶萧揉了揉眼睛,莲花池的水珠溅在眼皮上,让他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吐纳池底淤泥的精华,彻底醒了过来。
一只黑蜻蜓从薄雾中钻出,扑着透明的翅膀停在一片莲叶上,他下意识地吟了一句:“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顶顶索性坐在池塘边,这样视平线就与莲花平行了,那只调皮的黑蜻蜓钻进莲花,像回到了母体之中。叶萧也坐在她身边,不时伸手触摸水面。当雾气渐渐从脚边消退时,那只蜻蜓又突然飞出来,停在顶顶的肩膀上。
黑蜻蜓,红莲花,沉睡城,罗刹国……
上午,八点整。
阴天。
眼前是成立的坟墓,泥土上一堆石头,树上刻着他的名字,权作这位千万富翁的墓志铭。
这是小溪边的林荫道,再往前是可怕的鳄鱼潭,大家在成立墓前徘徊,不知他在泥土里的半个身体,是否已成为昆虫们的大餐?
孙子楚第一个走到鳄鱼潭边,望着平静的黑色水面说:“成立的另一半在水里。”
几十分钟前,他们在大本营三楼用完了早餐,便要出发去城外的罗刹遗址。但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钱莫争和黄宛然都要守着秋秋,杨谋自然要为唐小甜守灵,而小枝必须要由玉灵来看守,厉书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终出发的只有四个人——孙子楚、童建国、伊莲娜、林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