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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歌自小到大,第一次开口求人帮忙,何况还是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话说得结结巴巴,孟珏也不相催,只是微笑着静听。
“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官府会怎么处置刘病已,有没有办法通融一下?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云歌本来还担心,如果孟珏问她为何要关心刘病已一个陌生人,她该如何说,因为现在的情形下,她不愿意告诉别人她和刘病已认识,却不料孟珏根本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说:“你不是说过我们是朋友了吗?朋友之间本就应该彼此照应。这件案子动静很大,我也听闻了一二。你一边吃饭,我一边说给你听。”
云歌立即端起碗大吃了一口饭,眼睛却是忽闪忽闪地直盯着孟珏。
“刘病已得罪的人叫李蜀,这位李蜀公子的父亲虽然是个官,可在长安城实在还排不上号,但是李蜀的姐姐却是骠骑将军、桑乐侯上官安的侍妾。”
云歌一脸茫然,“上官安的官很大很大?”
“你知道大汉当今皇后的姓氏吗?”
云歌一脸羞愧地摇摇头。
“不知道也没什么。”孟珏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这事要细说起来就很复杂了,我大致给你讲一下,当今陛下登基时,还是稚龄,所以武帝刘彻就委任了四个托孤大臣,上官桀、桑弘羊、金日、霍光,这四个人,除金日因病早逝,剩下的三人就是现在大汉天下的三大权臣。当今皇后上官小妹,是上官桀的孙女,霍光的外孙女,虽然今年只有十二岁,却已经当了六年的皇后。”
“上官安是上官皇后的亲戚?”
“上官安的女儿就是上官皇后,他的父亲是托孤大臣之首左将军上官桀,岳父则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云歌“啊”了一声,口中的饭菜再也咽不下。什么左将军、大司马大将军的,云歌实在分不清楚他们的分量,可“皇后”二字的意思却是十分明白。上官皇后六岁就入宫封后,显然不是因为自己。只此一点就可以想见她身后家族的势力。难怪许平君会哭,会连玉佩都舍得当了死当换钱。人若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舍不得?
“可是,孟珏,那个人不是刘病已打死的呀!刘病已即使犯了法,那也最多是打伤了那个公子而已。我们有办法查出打死人的是谁吗?”
“刘病已是长安城外这一带的游侠头,如果真的是他手下的人打死了家丁,以游侠们重义轻生的江湖风气,你觉得他们会看着刘病已死吗?想替罪的人大有人在,可全部被官府打回来了,因为说辞口供都漏洞百出。”
云歌皱着眉头思索,“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是刘病已的朋友打死了人,那是谁?总不可能是那个公子的人吧?除非另有人暗中……否则……”
孟珏赞许地点头,“就算不是,也不远了。刘病已不是不知道李公子的背景,已经一再克制,可对方一意闹事,刘病已也许不完全知道为什么,但应该早明白绝不是为了一只斗鸡。武帝在位时,因为征战频繁,将文帝在位时定的赋税三十税一,改成了什一税率,赋税大增,再加上战争的人口消耗,到武帝晚年已经是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十室半空。当今皇帝为了与民休息,宣布将赋税减少,恢复文帝所定税赋,可朝中官员意见相左,分为了几派,以霍光为首的贤良派,以桑弘羊为首的大夫派,以上官桀为首的仕族派……”
孟珏的目光低垂,盯着手中握着的茶杯,心思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一会儿说汉武帝,一会儿说汉文帝,一会儿又说赋税,云歌约略懂一些,但大半听不明白。
虽然好像和刘病已的事情一点关系没有,但知道他所说的肯定不是废话,只能努力去听。
孟珏若有所思地看向云歌,幽深的眼内光芒流转,似乎在寻求着什么,又在昭示着什么。
云歌看不懂,只能抱歉又惭愧地看着孟珏,“对不起,我只听懂了一点赋税的事情,那些什么党派,我没有听懂。“
孟珏仿佛突然惊醒,眼内光芒迅速敛去,淡淡一笑,“是我说废话了。简单地说,少陵原的地方官是上官桀的人,而他们没有遵照皇帝的法令与民休息。民众蒙昧好欺,刘病已却不是那么好愚弄,他对官员设定的赋税提出了质疑。如果事情闹大了,上官桀绝对不会为了底下的小卒子费什么功夫,地方官为了自己的安危,利用了那个李蜀,至于究竟是李蜀心甘情愿地帮他,还是李蜀也被上了套就不得而知。事情到此,化解得还算巧妙,上官安大概就顺水推舟了。”
云歌木木地坐着,半日都一动不动,孟珏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原来是个死套。上官桀,上官安,这些陌生的名字,却代表着高高在上的权势,一个普通人永远无法对抗的权势。
云歌一下站了起来,“孟珏,你借我些钱,好吗?恐怕要好多,好多,我想买通狱卒去看看陵……刘病已,我还想去买一样东西。”
孟珏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借钱没有问题。不过光靠钱救不了人,你家里人可有什么办法?”
云歌眼中升起了蒙蒙水汽,“如果是在西域,甚至再往西,过帕米尔,直到条支、安息、大秦,也许我爹爹都能帮我想办法,爹爹虽然不是权贵,只是个普通人,但我觉得只要爹爹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可是这是大汉,是长安,我爹爹和娘亲从来没有来过大汉,我二哥、三哥也没有来过大汉,而且……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来。”
云歌说话时,孟珏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透过她的眼睛研判着话语的真假,面上的神情虽没有变化,可眼内却闪过了几丝淡淡的失望。
云歌垂头丧气地坐下,“前段日子还一直生爹娘的气,现在却盼望着爹爹或者哥哥能是大汉有权势的人,可是再有权势,也不可能超过皇后呀!除非是皇帝。早知道今日,我应该练好武功,现在就可以去劫狱,会做菜什么用都没有。”
云歌说到劫狱时,一丝异样都没有,一副理所当然该如此做的样子,和平日行事间的温和截然不同。
孟珏不禁抿了丝笑,“劫狱是大罪,你肯劫,刘病已还不见得肯和你流亡天涯,从此有家归不得,居无定所。”
云歌脸色越发黯淡,头越垂越低。
“做菜?”孟珏沉吟了一瞬,“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不知道你肯不肯?”
云歌一下跳了起来,“我肯!我肯!我什么都肯!”
“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和你说。”
“我一定吃,我边吃,你边说,好不好?”
云歌一脸恳求,孟珏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同意,“有上官桀在,他即使不说话,朝堂内也无人敢轻易得罪上官安。只有一个人,就是同为先帝托孤大臣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可以扭转整件事情。毕竟就如你所说,此事虽然出了人命,可并非刘病已先动手,人命也并非他犯下。”
“可是这个霍光不是上官安的岳父吗?他怎么会帮我?”
孟珏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笑着,“在皇家,亲戚和敌人不过是一线之间,会变来变去。传闻霍光是一个很讲究饮食的人,如果你能引起他的注意,设法直接向他陈词,把握好分寸,此案也许会罪不至死。不过成功的机会只有不到一成,而且搞不好,你会因此和上官家族结仇,说不定也会得罪霍氏家族,后果……你懂吗?”
云歌重重点了下头,“这个我明白,机会再小,我也要试一下。”
“我会打点一下官府内能买通的人,尽量让刘病已在牢狱中少受几分苦,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引起霍光的注意,让他肯来吃你做的菜。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之后的事情全都要靠你自己。”
云歌站起来,向孟珏郑重地行了一礼,心中满是感激,“谢谢你!”
“何必那么客气?”孟珏欠了欠身子,回了半礼,随口问:“你如此尽心帮刘病已是为何?我本来以为你们是陌生人。”
云歌轻叹了口气,因心中对孟珏感激,再未犹豫地说:“他是我小时候……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只不过因为多年未见,他已经忘记我了,我也不打算和他提起以前的事情。”
孟珏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是啊!多年过去,见面不识也很正常。”
不知道孟珏用的什么法子,短短时间内居然先后请来了长安城内最红的歌舞女、诗赋最流行的才子,以及大小官员来七里香品菜,甚至长公主的内幸丁外人都特意来吃了云歌做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