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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灯灿烂,雪景如画。飞雪漫天中两人互道晚安,各自踩着薄薄的积雪分道扬镳。明台刚刚走过街面,于曼丽抄着手在对面大声喊了一句:“过年好!”一片烟花爆竹声。明台也抄着手,回了一句:“新年快乐!”“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明少吉祥!”“天使如意!”两个人就这样隔着街,不停地、开心地、真诚地喊着祝福彼此的话,渐行渐远,直至双方都消融在茫茫雪花世界。
雪地里,一把很大的黄色伞撑着,街灯下,一口大铁锅里热气腾腾地翻炒着栗子。棕色的栗子和无数黑乎乎的石子被一个大铁铲子来回翻动,有节奏地把一股股栗子诱人的酥软香气飘送到小巷深处。
明台从小巷里走出来,被温暖香甜的气息所吸引,忽然,他看到一个修长的背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老板,称半斤吧。”程锦云道。“小姐,半斤也要六角的。不如你买一斤,我收你一块钱。”小贩道。
明台走过去,和程锦云肩并肩,对小贩说道:“来一斤,我请客。”程锦云一回眸,看到是明台有些惊异:“小……”她没有叫他小野君,而是称呼他为,“筱先生。”明台微笑:“惠小姐。”“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碰面了。”程锦云表现得很大方,仪态端庄。“是啊,我和你还真的很有缘。”明台无意中吐出一句真心话,想收回又已经迟了一步,只好把手轻轻蜷起来,搁在双唇上,伪装成咳嗽,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窥她。“真的很有缘。”程锦云不但不介意,反而有意无意地重复着他的话。明台很难得地一下子变成个腼腆的大男孩,从她的眼里蓦然看到一种久违的亲和美好,看到了双方奇妙的缘分,看到了邂逅相逢的亲切。程锦云面色红润,敏锐的双眼不留痕迹地扫过明台的眼底,却也了了分明。小贩知道二人认识,用一个纸袋装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递给程锦云,明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的法币。
程锦云接过栗子:“谢谢。”“为美丽的小姐付账,是缘分也是荣幸。”程锦云笑了笑,在街灯下,从热乎乎的纸袋子里摸出一颗栗子,用指甲掐了皮,剥壳除膜,轻轻地掠取了柔腻香甜的栗子肉,托在柔柔如玉的掌心,递给明台。
一直望着程锦云剥壳取栗的动作,明台看得出神,神情间满溢着幽甜的小情趣。两个人并肩走着,步履缓慢,拖着月光的清辉,带着满鞋底的碎雪,吃着香甜的栗子,心境清澈,竟如流冰春水。“今天是除夕,你不回家吗?”程锦云问。“正往家里去呢,你也是回家吗?”“回家。”“你常住上海吗?”明台的话刚问出来,又忽然觉得不妥,内心焦灼着等待着她的回答。“不一定呢。”程锦云回答,“也许会留下,要看时局。还要看我有没有力量在上海站稳脚跟。”“世界一片焦土,我们也只能做好本分。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豺狼当道,但我相信,豺狼迟早会被消灭干净的!”程锦云认同地点点头。两人走到街心,墙壁上挂着《花木兰》和《白蛇传》的巨幅电影海报,程锦云在海报前剥着栗子,目光紧盯着上面的图画。
“你喜欢看电影吗?”“常看。”
“这两部如果要你选,你选哪一部?”明台看似无话找话,其实他脑海里在盘算着能否在电影院第三次邂逅。
“你猜,我会选哪一部?”程锦云嚼着栗子,满口香甜。“当然是《花木兰》了,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明台面露得意之色,他以自己和她并肩作战中的了解,觉得程锦云会是像花木兰那样的巾帼英雄。程锦云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两人继续朝前走去。明台和程锦云漫步大街,一股沁人心扉的梅花香气飘来,仿佛进入了幻想中的香雪海。一株梅花树在巷口绽放着花朵和清香,程锦云站在梅花树下,大衣摆在风雪中飘扬,就像温良含蓄的典型东方淑女,凤仪温雅。“喜欢梅花吗?”明台问。程锦云点点头:“喜欢。”“我替你摘几枝。”“一枝梅足矣。”程锦云嘱咐道,“树底很滑,别摔着。”明台跑过去,攀上树枝,很快替她摘了一束梅花,递上来:“送给你。”程锦云拿在手里,放在鼻尖下闻了闻香气:“放到房间里,香气能持续几天呢。”“先生,这花是卖的,不是送的。”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猫着腰,搓着手,从街面上的花店里跑出来。
“你讹我吧?小妹妹。这花可是我亲自从树上摘的。”听到小女孩这样说,明台夸张地比划道。
“您看,先生,这里有牌子,我不讹您。”小女孩用手指了指一块竖在花店门口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六角六分钱,任摘门前梅花一束。因为夜晚街灯暗淡,小木牌被树影给遮住了。“先生,六角六分钱,大过年的,您图个吉利,六六大顺,祝您明年风调雨顺,开张大吉。”小女孩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谄媚的样子。明台自嘲地张着嘴望望天,六六大顺?开张大吉?程锦云抿着嘴笑得自然、开心、纯甜。她不设防地娴雅微笑,就像一面透明镜子,直照到明台软软的心窝里去。明台的心跳得厉害,在于曼丽优美线条的诱惑下,自己的心也曾有过赤裸裸的激荡。可是,这一次,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生理上的需求被精神上的享受给取代了。他在精神上获取到一种宁静的美,淡淡地像空中的雪花漫天释放,含着清雅、幽香、纯净、洁白,她才是天使一样的情人。
“好,六角六分钱。”明台掏出法币来交给花店的女童,“过年好,算给你的压岁钱了。”小女孩拿了钱,欢喜地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先生,谢谢小姐。祝你们恩恩爱爱,早生贵子。”明台脸薄,轻喝了一声:“去!”小女孩欢快地跑远,明台望着脸颊绯红的程锦云,尴尬道,“现在的孩子,真会做生意。”“我倒蛮喜欢这孩子,不像我们始终都藏着。”程锦云的这句话,让两颗心都静默下来。
雪花洒落在青石板上,化为冰水,雪和水不分彼此地渗透成一片,明台感觉此刻踩在足下的冰雪水,朦胧得仿佛他与她之间的缠绕状态。既随手可触,又不知来路与方向。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家里人等着守岁呢。”明台突然有一种放弃自己所有身份的冲动,不想就此轻易放开她,甚至想跟这个女子在人生路上走下去。可是,脚步还是没有向前,身子微微前倾,说了句:“我替你叫辆车吧。”程锦云颔首答应。明台在雪地里招手替她雇了辆洋车,程锦云登上车:“再会。”“再会。”明台表情平静,内心早已泛起涟漪。
“筱先生,我想告诉你刚才那部电影的选项,我选《白蛇传》。”程锦云幽幽道,“因为白娘娘肯为爱人去移山倒海。”韵外之致,弦外之音,拨动了明台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