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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带着袅袅白色的雾气,缓缓流淌进黑色的大理石浴缸里。
教堂的婚礼休息室。
尹夏沫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的红色沙发里,她的眼珠异乎寻常的漆黑,花冠上的花朵有些凋落。
面对着不时敲门进来表示祝福的宾客和朋友们,她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渐渐的,那抹笑容似乎在她的唇角凝固了下来。
“累了吗?”
欧辰凝神地打量她的神色。
“会紧张吗?”
他又问。
尹夏沫刚刚想保持着唇边的微笑,回答不会,却听他语速微微加快地说:
“我很紧张。”
她微怔,凝视着他。
“好像是一场梦,我怕什么时候会忽然醒过来……”以往的欧辰是沉稳而克制的,仿佛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掌控。但是此刻的他,却深深地望着她,眼底充满着患得患失的欣喜和幸福,还有一丝丝的脆弱与不安。
她心中忽地一恸,然后,寂静无声。
“不会,就算是个梦,我也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过了好久,她轻声回答。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选择的,就算是一场戏,她也只能将它演到底。由她的选择所造成的伤害,可能穷此一生也无法偿还,她能做到的,也许只能是让身边其他的人过得幸福些。
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浴室。
黑色大理石浴缸里注满了温热的水,穿着衬衣和长裤的洛熙,就那样平静得近乎木然地踏进浴缸里。他放松身体,躺在水里面,仰面直直地望着浴室的天花板。他的面容雪白,嘴唇殷红,在黑色的浴缸里,氤氲的水波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水面一波波温柔的涟漪。
温水从镀金的水龙头中流淌着。
教会乐团开始奏出优美的音乐。
宾客们在悠扬的乐曲中,有秩序地走向教堂里通往神坛的过道。微笑着,他们以祝福的心情,将过道旁边两排长长的蜡烛逐一点亮,然后重新落座。
如同夜空中无数的星星。
桔黄色的烛光。
摇曳着温暖的光芒。
一闪一闪。
引出过道中一条宽阔的道路。
走向婚礼的圣坛。
刀片闪出冷冷的寒光,往苍白的手腕处狠狠划下![ 注:自杀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作者一向反对,请勿模仿文中行为。]
手腕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煞白煞白,慢慢地,鲜血从伤口里沁出,然后,鲜血突然湍急了起来,喷涌而出,如迸裂一般!
一滴……
一滴……
一滴……
顺着手腕……
血珠滴落在温热的水面……
如同一朵朵在黑色的梦魇中绽开的……血红色的花朵……
“姐,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婚礼休息室里,尹澄最后一次询问姐姐。
“……是的。”
尹夏沫看着小澄苍白虚弱的面容。婚礼之后的第三天,他的手术就将开始。
尹澄微笑。
他温柔地将一顶全新的花冠将原本那顶花朵有些凋落的花冠换下,新鲜绽放的百合花和雏菊,仿佛还带着鲜嫩的生命力。
“啊!太好了!小澄你刚才就是出去找花做新的花冠去了啊!好细心啊!”珍恩叽叽喳喳开心地说,羡慕地望着夏沫,“夏沫,你好幸福啊!你有全世界最好的弟弟,马上也会有很爱你的丈夫,而且今天的教堂婚礼布置得真是庄严浪漫又有气派呢!”
“是啊。”尹澄点头,“欧辰哥哥对婚礼用了很多心思,姐,你一定会幸福的!”
“你会幸福的!”
潘楠也微笑着说。既然夏沫最终还是选择了欧辰,那就一定要幸福啊。
原来……
这就叫做皮开肉绽啊……
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轻柔的笑容,迸裂的肌肤,翻卷的血肉伤口,原来,即使皮开肉绽也是不会痛的,原来,鲜血流逝的感觉是平静而麻木的。
慢慢地,他闭上眼睛,流血的手腕慢慢滑进水面之下。
在温热的水中……
伤口就永远不会凝结了吧……
透明的水波。
一丝殷红的血线缓缓地从割裂的手腕处轻轻荡荡飘涌上来,源源不断地,鲜血如同一条细细长长的线在水中妖艳地摇曳,然后荡开,袅袅的白色雾气中,透明的水渐渐变成透明的红……
童稚纯洁的合唱声在教堂回响。描绘着彩色绘画的十几面巨大的拱形玻璃窗使透进来的阳光变得瑰丽圣洁。
在孩童们咏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时,窗外,有一群白鸽轻轻飞起。
婚礼开始。
在神父的示意下,乐队奏响结婚交响曲。
在长长两排摇曳的烛光间,珍恩和潘楠面含笑容,伴着音乐将象征着祝福的鲜花放在神坛上。
然后,她们缓步退了开去。
小小的骚动,宾客们轻声的赞叹。
教堂的大门处,欧辰缓步入场。
彩色玻璃窗透进的阳光下。
桔黄色的烛光中。
穿着黑色礼服的欧辰高贵挺拔,如传说中的太阳神阿波罗般俊美,而他绿色眼瞳就像春天的湖面,明亮而温柔。在手腕处,长长的绿蕾丝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飞扬,就像在春天的乐曲中,轻快地飞舞着。
走到神父身前。
他缓缓转身。
眼神浓烈,如同在幸福得难以置信的梦境中,凝望着被无数蜡烛点亮的过道——
新娘将要踏上的过道。
白色的雾气从温热的水面轻柔地升腾而起。
血液将浴缸里的水染得暗红暗红。
身体越来越冷。
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
洛熙的眼前渐渐发黑,世界眩晕而狂乱,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水波将他全身包围着,湿透的白衬衣在水面下轻轻飘起衣角,他的身体濡湿而冰凉,从水龙头源源流下温水也无法让他感受到丝毫温度。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冬天的夜晚,雪花一片片冰冷地飘落在他的头发和脸上,他乖乖地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等着妈妈回来找他,妈妈只是迷路了,只要他等下去,妈妈就会跑回来找到他……
他等啊……
等啊……
等啊……
只有雪花一直陪着他……
世界好冷好冷……
他发誓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再也不要被所爱的人抛下……
直到……
遇到她……
她的淡漠,她的嘲弄,她的温柔,她的笑容,她的聪慧,她的美丽,她的残酷,她的绝情……
他爱上了她……
迷恋狂乱地,无法自拔地,用他所有的生命……
爱上了她……
…………
……
月光里的樱花树。
她举起手中的啤酒罐,眼睛里染着微醺的醉意:
“洛熙,欢迎你来到这个家。”
……
“你在心疼我吗?”
“嗯。”
她轻轻点头。
“你——在心疼我吗?”
他凝视着她,屏息着,低低地又问了一次,空气里一下子静得出奇。望着他,她放弃了伪装自己,任由眼神将她的怜惜和感情流露出来。
“是的。”
……
“假如我病得快要死了,临死前就是想再看你一眼,”他低低地说,“你会不会……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来到我身边呢?”
“不会的。”她的眼睛如清晨的海水般深邃,“我会一直陪着你,喂你吃药,帮你找最好的医生,守在你的身边,不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也会一直守着你。”
……
夜色深沉。
他躺在夏沫的腿上,恍惚已经睡去。她的手指轻抚他黑玉般的头发,良久之后,低低地说:
“好。永不背叛,不离不弃。”
……
…………
永不背叛……
不离不弃……
教堂的入口,身穿婚纱的新娘。纯白色的绸缎,古典刺绣的花纹,优雅修长的线条,裙角微微散开的柔纱,百合与雏菊的花冠,若隐若现的面纱,她那样娉婷地站着,仿佛是美丽的春之女神。尹澄伴在她的身边,正式的黑色礼服,纯真良善,温润俊秀。
乐团奏出的乐曲声热烈而又庄严。
尹夏沫抬起头。
面对着宾客们赞叹期待的目光,也迎上了站在神父身前的欧辰凝视着她的浓烈眼神。
她轻吸口气。
迈出通向婚姻圣坛的第一个脚步。
然而,没有由来的——
她的心突然一阵剧烈的抽痛,痛得只有紧紧咬住嘴唇才忍住身体的颤抖!眼前阵阵眩晕的白光……
…………
……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恋的东西,就会死去呢……”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吧……”
……
…………
“姐……”
尹澄轻声唤她。
姐姐这样久久地站在通道尽头呆立不动,已经引起教堂里的宾客们的诧异了。欧辰哥哥的神情,也好像有点紧张了。
“姐……”
婚礼进行曲的旋律悠扬地回响在雄伟宽阔的教堂内,就在尹澄再次唤她,打算告诉她,哪怕就在婚礼的这一刻她犹豫了,他也会支持她的任何一个决定时,尹夏沫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恍惚地深吸了口气,终于挽着小澄的手臂,慢慢走向欧辰和神父所在的方向。
摇曳的烛光。
点亮成两排长长的星芒。
一步一步。
她慢慢地走来。
挽着尹澄的手臂,向圣坛前的欧辰慢慢走来。
音乐悠扬地响彻教堂。
雪白的婚纱拖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教堂巨大的天穹绘满了瑰丽的油画,七彩的阳光从玻璃窗灿烂地照耀进来,仿佛沐浴在神圣的光芒中,她挽着尹澄的手臂,一步一步地向欧辰走来。
教堂的前排座位。
珍恩感动得眼眶湿湿的。
望着身穿婚纱缓步走向欧辰的夏沫,她用所有的力量祈祷夏沫幸福,一定要幸福,一定一定要幸福,如果可以,她情愿将属于她的幸福分给夏沫……
教堂中,圣洁的气氛里,她虔诚地祈祷着。
突然——
一阵手机的音乐隐约传来……
那手机的音乐有些熟悉,固执地,不停止地传来,珍恩侧耳去听,似乎竟是从她自己身边的手袋里传来的!她困惑地打开手袋,是夏沫的手机在响,是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找夏沫呢,她低头看去——
轰——!
珍恩的脑中如有惊雷炸开!
…………
……
“我和欧辰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
“洛熙……我喜欢的是你。”
……
“……我喜欢的是你……”
……
…………
温热的水涌出黑色大理石的浴缸……
漫出在白瓷的地面……
血红的……
仿佛仍旧带着体温般的温度……
唇片上最后的血色已经褪尽,眼前漆黑得什么都不再能够看得见,湿透的白色衬衣如脆弱的白色花瓣在水下轻轻飘荡,生命一丝一丝地流淌,只有那只滴着血的手,固执地,紧紧地抓着浴室中的电话,仿佛抓紧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鲜血……
一滴一滴从手腕滴淌而下……
漆黑的眩晕中……
电话里“嘟——嘟——”的声音……
假如我……
珍恩惊得脸色煞白!
夏沫手机屏幕上跳跃着的“洛熙”两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让她的手猛地一抖,手机又重重跌回手袋里,铃声却依然固执地响着!
“怎么?谁的电话?”
潘楠凑头看过来。
珍恩惊吓得猛地将手袋合上,不敢让她看见,失声颤抖着说:
“没……没什么……”
快要死了……
宏亮的婚礼进行曲响彻教堂。
缓步地。
尹夏沫挽着尹澄的手臂走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摇曳的烛光映衬着雪白的婚纱有了温柔的光泽。一步一步地,她走过一排排的宾客。
凌浩凝视着她。
采尼欣慰地看着她。
姚淑儿对她微笑。
薇安也露出友善的笑容。
还有Jam、雅伦、曾经指导过她的舞蹈声乐老师……
珍恩却神色惊慌地看着她!
尹夏沫挽着尹澄的手臂缓缓地走过去,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两个音乐,一个是宏亮的婚礼进行曲,一个是低婉的隐约传来的莫名熟悉的旋律……
好熟悉……
“姐——”
尹澄小声地提醒她。
她一怔,机械地随着尹澄停住了脚步。
停在了——
欧辰的面前。
临死前就是想再看你一眼……
温热的水流从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流淌……
浴室里充满了白色的雾气……
地面满是鲜红的血水……
苍白淌血的手腕再也无法握住电话话筒,重重地跌进浴缸的水面之下,溅起一朵被血染红的水花……
你会不会……
在所有宾客的面前。
在神父的面前。
尹澄亲吻了一下尹夏沫额前的花冠,然后,凝视着欧辰,郑重地将她的手放入欧辰的掌中。
欧辰屏息。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如同那是生命中的至宝。他的手指灼烫如火,她的手指冰凉颤抖,在两只手相握的这一刻,他的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不敢置信的幸福而凝滞了,恍若神从此将他和她结为了一体,永不分离,永远在一起……
会不会……
话筒在水面下轻飘飘地摇荡着。
“嘟——”
“嘟——”
鲜血已经将浴缸里的水染成暗红色,不断地漫出去,温热的水不断地注入,那浸泡在水中的手腕伤口永远无法凝固,汩汩地,流着新鲜的血液……
漆黑的眩晕中……
心脏渐渐窒息无力……
彻骨的寒冷……
嘴唇惨白失血,洛熙苍白地躺在黑色浴缸里,水波将透明的衣角轻轻飘起,缓缓地,他如纸般雪白的脸,无力地,垂向一侧,任由死亡将他最后的清明带走……
会不会……
宏伟的教堂天穹下。
婚礼进行曲悠扬宏亮地回响着,欧辰和尹夏沫并肩站在神父前面,仿佛被神的光芒沐浴着,宛如一对璧人。
身穿长袍的神父庄严地问道:
“欧辰,你愿意娶尹夏沫小姐为你的妻子吗?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欧辰深深凝视着尹夏沫。
“我愿意娶尹夏沫为我的妻子。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尹夏沫小姐,你愿意……”
不顾一切地……
不可以,不可以让夏沫知道!手袋里的手机音乐可怕而固执地不停地不停地响着,珍恩惊恐得坐立不安,她感觉到潘楠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目光疑惑地看向那不停传来声响的手袋!
“珍恩,你的手机……”
潘楠不解的问,不知道为什么珍恩既不接手机,也不将它挂掉,就这样任由它不停地响。
“没有!”
珍恩慌乱地低喊,惊慌地将手伸进手袋,甚至不敢将手袋的开口打开得过大。不可以让潘楠看到,如果潘楠看到夏沫手机上显示的是“洛熙”的来电,那就糟了!她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找到响个不停的手机,终于摸索着用手指按下了关机键!
不顾一切地……
“嘟、嘟、嘟、嘟……”
水面下的话筒沉闷地传来被挂断的声音,就像最后一根丝线也断开了,再无任何牵挂,安安静静地离去……
来到我身边呢……
“我愿意。”
教堂里,尹夏沫低低地回答。
秋日的那天,阳光出奇的明媚灿烂,透过教堂描绘着各种画面的彩色玻璃,一缕缕美丽的光芒似乎在飞舞旋转。两排温暖摇曳的烛光,壮丽雄伟的教堂天穹下,宾客们祝福的目光中——
欧辰凝视着夏沫。
他缓缓从手腕取下那缠绕了多年的绿蕾丝。
轻轻托起她的手。
轻轻地……
将美丽的绿蕾丝……
一圈一圈……
一层一层……
缠系在她的无名指上……
然后……
打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洁白的手指,轻盈的绿蕾丝飘飞着,透转着七彩灵动的阳光,他的心底有滚烫的热流涌动着如窒息般的悸动,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聚集在这里,他低下头,深深地在她的手指上印下一个吻……
“洛熙——!”
“洛熙——!”
大门外,沈蔷和洁妮的呼喊声越来越焦急,尹夏沫的婚礼就在此刻举行,而她们始终联系不上洛熙!房门好像是被反锁了,洁妮的备用钥匙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当她们顾不得许多,请公寓的保安人员将大门撞开门时,只听到浴室里有静静的水流声。
“洛熙?……”
她们迟疑地走到浴室门口,半开的门,从里面淌出来的水如被鲜血染红了般刺目惊心,隐约可以看到黑色的大理石浴缸里,有人影苍白得仿佛……
仿佛……
早已死去……
“洛熙————!!!”
惊恐的尖叫声将窗外蔚蓝的天空划破!
而阳光……
依旧平静无波地灿烂着……
在宾客们热烈的欢呼声中,百合和雏菊的花束被高高地抛向万里无云的蓝天……
洁白的手指上……
飞舞着美丽的绿蕾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