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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华已经想得很清楚,她绝不可能去周王府讨个公道,下场只能和张麒张升一样被抓进去,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而府县衙门没有人为她张目,各级官吏除非不想在河南混下去了,否则不会为了一个平民百姓和王府对上。
去南京,先递状子去应天府官衙,应天府能接全国的状子。如果连应天这个天子脚下的地方坐堂的官吏都坐视宗室草菅人命,她再摘奏事使红牌直入大内,觐见天颜。
粮长亲自给她写了一篇状纸,言辞酸楚,符合她一介女流的身份,还能激起别人的同情心。为了加重状子的分量,张昭华刺开左手手心,淌了小半碗血出来,用血誊抄两份,缝在贴身里衣里,又将家里搜括出来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换成宝钞也缝了进去,坐上张赓的马车,便日夜兼程往京师去了。
王氏在得知张麒父子遭遇之后就卧病在床,病得有些厉害了,晚上发癔说起了胡话。郑氏在一旁看护根本不敢闭眼,最近两日吃了五副药,昏昏沉沉睡了,张昭华就趁这个机会偷偷出了门。
本来张昶也是要跟去京都的,只是粮长道家里还要有人支应门户,万一县衙要带人去公堂问询呢,万一周王府还不肯放过他们家呢——孤儿寡母岂不是更好欺负。
一路上张昭华心急如焚,虽然颠簸地骨头都要碎了,但是依旧催促快一点。张赓也没有怨言,到宿州又买了一匹军马套了车,走了四天,终于走到了南京都城下。
即使是心里再着急,张昭华也不由得为眼前这座集秀丽和雄伟于一身的城市惊叹和注目。从城门进来之后,空气都是稠密的,一直响应在耳边的就是喧嚷的人声,从城墙上叮叮咣咣修筑的工匠,到眼前熙熙攘攘的市肆铺店,还有秦淮河畔的嫣红柳绿,甚至还有脂粉的香气不时随着微风飘过来——无一不彰显金陵这个首都的社会经济实力,毕竟这里有全国富庶之地迁来大量富户,皇帝又在全国范围内征调工匠轮班到京师的官营厂局服役,金陵这种包容万千的气象,完全不是后世张昭华见过的那个模样,一切都是新的,色彩都是鲜艳的,看到这样的场景,张昭华才恍惚明白定都南京的原因了,枉她以前一直认为南京格局不大——现在真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此时的南京人口约有70万,是全国人口最多的城市。张昭华的眼睛从一座座鳞次栉比的殿、庙、塔、桥上望过,眼见处总归是摩肩接踵的人群,以前她并没有注意到,大明治下的所有百姓,都是志气轩昂、精神抖擞,大家脸上并没有出现鲁迅先生批判和憎恨的麻木和对前途的不知所措——似乎每个士子、游人、女眷、官员、平头百姓的脸上,都见的是充实和愉悦。
优良的建筑,宽大的街道,风度优雅的百姓,以及丰富优良的种种物品。张昭华还见到了令人惊讶的公共游乐场所,耳边依稀还回荡着几个士子相邀去牛首山观烟岚的提议;这座远望钟山,怀抱秦淮,一方山水城林的金陵,兼备山川形胜之妙,透视出这千年古都自身的底蕴和旺盛的活力。
眼睛还舍不得从每一处风景挪开,应天府衙已经近在眼前了。
张昭华从马车上下来,张赓带着她走到衙门前的大鼓旁边,道:“你敲了鼓,就会有值班衙役出来问讯,你据实回答就可。”
张昭华捏着粗大的鼓槌,手上沁出薄薄一层汗来,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鼓声响后,果然有一名值班衙役从门里出来,先问明事由,在得知居然是要状告郡王之后,眉头紧蹙,只管拿眼儿打量张昭华,又叹气摇头。
张昭华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此人无非是觉得蚍蜉撼树以卵击石,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看样子也是公事公办,又问了有无词状。
张昭华自然答有,又去了马车里,剪下了里衣,捧了状子出来。
“你这状子——”这衙役道:“我拿去会呈府尹大人过目,什么时候准讼,会由大人决定。你们先留个地址,要住在京师哪处地方,到时候我们会出差票传唤你们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