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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身穿花衬衫的男生,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问她我是谁。她只是说“我小弟!”
“你有这么大的小弟?”
那家伙走后,我问她那人是谁?她告诉我那是她的第七任前男朋友。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是用拇指点点背后他离去的方向,另一只手正在往嘴里塞一个肉包子。她的吃相如此贪婪,完全不像一个淑女。看着我惊讶的眼神,她突然笑了,“是不是吓着了。小弟!”
我很鲁莽地问她:“你喜欢他么?”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玩玩呗。”她说。
我一时语塞。
第二天上午她去一家美资公司面试,我则百无聊赖地在外语学院里徘徊,坐在花园里观察过往的男生女生,在我这个土包子看来,真的像正在上演一场时装秀。
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然换了一身极为成熟的装束。显然是刚刚从面试地点回来。白色的长袖丝织衬衫,领口带着复杂的花样,略显蓝灰色的一步裙,更要命的是她头顶的那个发髻。当她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过来的样子,完全像一个中年职业妇女。
我盯着她的脸,几滴汗水分明已经润湿了脸上的胭脂。“怎么啦?我的发型好看吗?”她问。
“说实话么?我觉得像杨过看小龙女。”
“什么意思?”
“你的发型看起来像我的姑姑!”
她先是吃惊,转而一脸愠色,“我花一百块钱盘的头,就这么让你糟踏!”一九九一年的一百块钱,其实很贵呢。她胡乱地扯下头上的卡子,让长发披散下来,“气死我了!”她说。
下午,我们到城市里最著名的广场。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被海风吹着不断地飘动。她过来拉我的手,“小弟弟,没谈过恋爱吧!”
“你怎么知道?”我问。
“一摸你的手,我就知道。”她说,“要不要我给你开一个恋爱速成课。我不介意你作我的第十一任男朋友。”
“但是我介意!”我大声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反应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们俩同时都愣住了。她松开了我的手。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起来。
“你怎么啦!”她说,“我在开玩笑呢!真是个小古板。”
毕业后,她去了深圳,从此没了音讯。在那三年之中,我几乎要把她忘记。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梅。“丽妲回来了,你知道么?”我摇摇头。“她还问起你呢,这是她的电话号码。”我给她打了电话,但并没有去找她。她说她工作很忙,我想她并不想见我。
很难描述我对她的那种感受。小的时候,我一直把她看成姐姐。本来我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会逐步缩小我们之间的差距。然而真正长大之后,我才真正发觉,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她喜欢充满挑战和动荡不安的生活,正如她问我: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有意思么?更主要的是,我听说,她正在和一个美国人谈恋爱,以便和他结婚,进而移民。她出国的愿望这样强烈,其实不仅仅是我,每一个和她相识的人都怀疑她结婚的动机。
我努力不离开我的家乡,却总是难以摆脱一种漂泊的感觉。
从前到后,我给她打了七次电话,间隔却越来越长。从一个星期,到十天,再到半个月,一个月。最后一次打电话,我记得是二月十七日。
“听说你快要出国了,是么?”
“是的,还有……我要结婚了。”她的声音低沉,我没有听出丝毫的幸福。
我想说,你真的要嫁给那洋鬼子么?可是既然我自己下定决心不去追求她,又何必去管她嫁给谁呢?也许她真的爱他,他真的能够让她幸福呢!“祝福你!”我说。
“哦。”她回答。
“还有,祝你生日快乐!”最后我说。
“真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她说,“我真的很感动,真的,谢谢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我听说,她到了美国后不久,便离了婚。所以有人说她结婚只是为了移民。半年之后她又结了婚,但这一次婚姻也没有长久。
后来,我也成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她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淡去。
再到后来,家里联网之后,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之间邮件又多了起来。从梅那里,我要到了丽妲的邮箱地址。在给她的邮件之中,我写了头一句话:“我是羽,你好吗?”那天已是二月十八,接着,我写了后一句话:“祝你生日快乐!”
收她的回信用了我很长时间。在她的回信开始是一句短短的英文:“谢谢你!”她告诉我,她现在在信息行业,经常在世界各大城市间奔波。下个月将去南美中部的一个国家,到那里发展业务。她说感到有些厌倦和疲惫,时常想家,又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归宿。最后是一张照片。照片中她好像是站在停机坪前方,身后是几架错落相间的大型客机,上面印着航空公司的名字,不过没有一个字是中文。
她穿着白色的套装,带着墨镜。上衣里面是淡紫色的衬衫,下身是很短的裙子。在空旷的背景中显得寂寞和孤立。
在我们毕业的时候。经常会有这种感觉,相知相识的朋友,转眼各奔东西,而这一别之后,也许今生今世不再见面。但是只要一想到她还好好地活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就不会感到有多忧伤。但是现在,信息技术的发展缩减了空间的距离,即使她远在地球的另一边,你也会得到她的消息。
一个多月之后,我们当时的班长发起了一次联谊会。那一次去的多数是在本地工作的同学。在我们谈兴正浓的时候,飞突然对我说:“你听说了吗?姜丽妲死了。”
死了?
那一天是3月30日,他不是要提前两天,拿他的愚人节笑话来捉弄我吧!
“不会吧!”我说,“一个星期前我还给她发邮件。”
“那她给你回信了吗?”他追问。
是啊!她没有。
“不信你去问梅。”
其实梅就坐在我的对面,早就在听我们的谈话。在我们问询的目光所及之处,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她没有回应我们,只是咬着嘴唇。
后来我听人说,半个月前,她从南美中部一个城市中转途中,所乘坐的小型公务机坠毁,无人生还。网上有那次空难的详细信息,甚至还有失事的B公司生产的飞机型号和照片,据说是UCLG故障。
“你不是说B公司飞机的UCLG是你们生产的吗?”飞后来问我。
那天我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妻早已睡下。我推说要准备第二天的技术报告,躲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找出丽妲的照片,放大到她的脸充满整个屏幕。我不愿意让妻子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向她解释我如此伤心的缘由。
当我再次回到车间,看到摆放的成批的UCLG构件半成品时。心里总是想到那架失事的飞机。我反复地翻阅关于该型号UCLG构件的所有技术文件,同时又担心看到中间出现任何一个错误。我不愿相信她真的出了事。因为除了那个不知来源的消息,并没有任何别的佐证。
当B公司的美方技术支持比尔来访的时候,我对他提起网上报道的那次事故。两天之后他专门来找我,很认真地说:“我查了公司的纪录,在98年2月18日到3月30日之间,没有你所说的那次事故纪录,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后来,他又专门告诉我,从我们公司采购的UCLG部件,还没有一件在使用中出现问题。
但是丽妲却从此再无消息,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九九年高中六十年校庆之际,我们才听到一个有关丽妲的消息。说是学校不久前得到了她的一笔捐赠。但钱却不是由她本人而是由她妹妹寄过来的。
难道她真的遭遇了不幸?
掌声响起的时候,我们都默然。是不是我们都对她有着误解。她远比我们想象的高尚。
后来,我又梦到过她,还是在那座体育馆中,她已经化作一尊洁白的大理石雕像。她站在一米多高的基座上,使我们不得不仰视。她的目光越过我们头顶,凝视远方。她站在我们当中,显得那样年轻。
那一天,本应该是丽妲三十七岁的生日,真实的她也许已经永远地留在了二十九岁,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变老。
看着那尊天使般的雕像,我突然觉得,她本是一位堕入凡间的天使,而天国是她迟早要回去的地方。她用她特殊的方式去表达她对每一个人的爱。多年来只是默默地面对人们也包括我对她的误解。我终于懂得,对于她的怀念本不属于我一个人。其实每一个她所爱的人都在帮我分担失去她的痛苦。而我们却应该为保有一份美好的记忆而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