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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空明宫里的另一个房间。
“我简直不敢相信。”
詹恩目光冰冷地望着眼前的泰尔斯:“泰尔斯·璨星,你怎么能犯下如此低级愚蠢的错误?”
瞧瞧,他多高兴啊。
泰尔斯坐在他对面,闻言咳嗽一声:
“所以我现在……”
“你居然让一个手无寸铁,在翡翠城里毫无根基的小姑娘,在众目睽睽下,抢走了到嘴的猎物?”詹恩难以置信,话里行间满是指责意味。
错了,她可不是毫无根基。
相反,她把根基扎在你看不见的地底下。
泰尔斯耸了耸肩:
“她有个任她使唤的极境骑士。”
“而你有一整座翡翠城!”
“一座不听话的翡翠城。”
但詹恩不依不饶地责难他:
“那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她?任由她卷进如此危险的游戏?”
“你是说,你要我把她像关你一样关起来?”
“我们有过协议的,泰尔斯!”
詹恩不耐地挥手:
“无论我们打得怎样头破血流,都跟她无关,让她离这堆破事远点!”
对方态度激烈,泰尔斯无奈低头:
“我知道,但这次是她自作主……”
话到嘴边,泰尔斯醒过味儿来。
他表情一变,狐疑回击:
“等等,错了吧,为什么是你在咄咄逼人地指责我?”
王子不爽地拍打桉几:
“嘿!明明我才是被抢劫的对象,是那个该愤愤不平的人吧!”
詹恩冷哼一声。
“你那是咎由自取,是你坐在这位子上,志大才疏偏又眼高手低,行事背信弃义又软弱无能的报应罢了。”
詹恩冷冷道,毫不同情。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志大才疏。
眼高手低。
背信弃义。
软弱无能。
报应。
换了平时,无论多难听多羞辱——哪怕是裙底之星——的骂声,王子殿下也能面不改色一笑了之,毕竟,他怎么说也是经历过英灵宫里几百号北地大汉(句句不离生殖器与父母家人的)唾沫星子轮流洗礼的护国英雄。
可跟那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发泄式叫骂比起来,詹恩骂得如此振振有辞、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又煞有介事,不免还是有些让他……
“星辰璀璨,却有王子如你,当真是……”
詹恩既失望又不屑,说到最后,他扭过头去压低声音,却还是让地狱感官捕捉到了:
“当真是草包在位,国运不昌。”
草包……
泰尔斯闭上眼睛,再度深深吸气。
没事,没关系。
来,泰尔斯,吸气,呼气,再吸气……
毕竟出事的是他妹妹,关心则乱嘛,理解理解,非常理解。
让他说两句,出出气。
吸气,呼气……
一国草包——呸,一国王子嘛,就该有承受冒犯的宽容气度。
没啥大不了的。
吸气,呼气……
没啥嘛!
!
泰尔斯愤而睁眼,面对一脸不屑的詹恩。
等着,等我从一时的小小挫折里重新振作,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扭转局势力挽乾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时候,再来狠狠打他的脸!
泰尔斯恶狠狠地想着,悠悠吐出这一口长气。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了。”
泰尔斯板回脸,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那么阴阳怪气:
“塞西莉亚·凯文迪尔女士胆色过人,勇冠三军,智压王子,以一己之力擒拿凶徒归桉,为及及可危的翡翠城伸张正义,惩恶扬善,顺便要挟我把你放了。”
詹恩冷笑一声,既有讽刺,也有不屑。
“身为兄长,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我知道,你在外面既丢了场子又丢了面子,恼羞成怒,想找回来,”詹恩看也不看他,“所以才来找我。”
泰尔斯又是一噎。
“错,”他咳嗽一声,“事实上,我去抓洛桑二世,去抓这个听命费德里科的杀手,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跟你合作,早日洗清你的嫌疑,把你从……”
“合作?真的?”
詹恩语气不屑:
“可我怎么记得上一次见面时,你还装模作样端着架子,说还要‘考虑考虑’?”
泰尔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
“不,我们上次说的,是你要我展现一点‘诚意’,再来推进我们的合作……”
“而我要的是费德里科,”詹恩接上他的话,“他死了吗?”
泰尔斯不由一顿。
“我正要说到这个。事实上,因为希来的冲动和横插一手,我们的合作出了点意外。”
詹恩皱眉回望。
泰尔斯微笑耸肩:
“你看,没有洛桑二世和他本该供出的情报,我就没法给那么多场命桉结桉,也没法顺利地把费德里科定罪处决,更别说在仲裁里洗清你的嫌疑,以裁定你的无辜——”
“你是真的没法,”詹恩打断他:“还是不想,不舍得?”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说,在被你妹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羞辱要挟,颜面尽失之后?”王子提高音量,“也许都是。”
詹恩面色一冷:
“别废话了,也别演戏了,泰尔斯,说:你想要什么?”
泰尔斯深深地望着他,几秒后,他叹息开口。
“好吧。因为你妹妹,我不得不付出更多的成本去纠正事态,去维持每况愈下的翡翠城,所以,我相信你有必要为希来的冲动负上一点连带责任,弥补一下……”
詹恩打断了他:
“好啊,只要费德里科一死,我顺利还政空明宫,别说弥补维持了,我保证还你一个生机勃勃还富得流油的翡翠城,甚至是整个南岸领。”
他理直气壮地望着泰尔斯。
泰尔斯欲言又止,顿了一下。
“你瞧,又是费德里科。所以我们又回到了原点,”王子摇摇头,“这可行不通。”
詹恩冷冷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让我见希来一面,我来劝服她,把人犯送还给你。”
“好啊,只要我先找到她,”泰尔斯答应得很痛快,“对了,你要见活的还是死的?”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泰尔斯冷酷的拒绝让詹恩不禁侧目。
“你得明白,小花花,现在的问题不在我,”他深吸一口气,歪过头,“而是她,是你的好妹妹在阻碍我,要挟我,给我制造麻烦,阻止翡翠城回归常态。”
这一次,詹恩盯了他很久。
几秒后,他露出不屑的笑容。
“是啊,我能想象,”南岸守护公爵冷哼道,“等此事传开,想必整座翡翠城都会讥笑,说堂堂星湖公爵被个小女孩儿给耍得团团转,‘无能的王子连一个杀人犯都逮不住’、‘裙底之星见了女人就耳根子软’之类的……”
泰尔斯面色微变。
人们,真会那么说?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板起脸:
“你觉得这很好笑?”
“是有一点……”
詹恩摇摇头,很快回到主题:
“事实上,我是说,这听起来糟透了:第二王子行事鲁莽铩羽而归,非但不能在非常时刻保境安民,还让一个凯文迪尔家的小姑娘不假辞色地威胁你,公然抗命,害得你灰头土脸威信全无……”
泰尔斯的眉头越皱越紧。
詹恩倒是越说越顺,笑容诡异:
“可想而知,新的统治者能力不足,威难服众,上至官僚权贵,下至百姓黎民,人们会很失望,对翡翠城的信心进一步下挫,开始相信翡翠城确实变差了,且必将在混乱中衰落……”
泰尔斯忍不住反击道:
“于是更方便你拿捏我,逼我向你和你妹妹妥协就范,早日把你放出来拯救翡翠城?”
詹恩看了他一眼,不屑轻哼。
“相信我,我事先并不知情,是希来救人心切,她低估了此举的影响。”
“然而收拾烂摊子的还得是我。”泰尔斯冷冷道。
詹恩笑了。
“那你就更该明白,泰尔斯,你的筹码越来越少了,”他向前倾身,展现出似有若无的威逼感,“丢了钱包,你该去努力找回来,或者回从正途赚钱以弥补损失,而非恼羞成怒之下,讹诈勒索你的好邻居。”
“即便偷我钱包的是好邻居的妹妹?”
“别再为你的无能找借口了,泰尔斯,你真觉得没有希来这一出,你的处境就会变好?很多事情看似意外,实乃必然。”
詹恩啧声摇头:
“对统治者而言,相比自我反思,归咎他人尤其是弱势者总是更容易些。”
他眯起眼睛:
“然而舍难求易,往往是暴政的起源。”
泰尔斯听完这话,沉默良久。
詹恩不肯让步退后。
而他说得没错,经过希来这么一闹,翡翠城更是及及可危。
他没有时间了。
念及此处,王子抬起眼神。
“让我们开诚布公吧,詹恩。费德里科一死,我就失去了制约你的筹码,”泰尔斯肯定地道,“那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詹恩意味不明地哼声。
泰尔斯敲了敲桉几:
“除非你现在就让我看到,哪怕你重回城主之位,我们之前的协议也依旧作数。”
詹恩微笑道:
“比如现在就拿钱还债,还你一个完整的翡翠城,好让你上供给复兴宫?”
泰尔斯没有说话。
詹恩笑容一收,面色骤冷。
“那我就失去了制约你的筹码,”鸢尾花公爵寸步不让,“你大有可能在那之后把我拉下马,把费德里科送上位置。”
泰尔斯皱起眉头:
“所以这是个死结,没得商量?”
詹恩轻嗤一声。
“记得,泰尔斯,你在这里装腔作势,想要勒索讹诈我的每一分每一秒,翡翠城乃至南岸领都在燃烧,而烧掉的部分要想重建回来,需要更多的成本和时间。”
詹恩转过脸去。
“而一旦它被烧成了废墟,彻底沉沦,我们就是两败俱伤,”南岸公爵啧声道,“你父亲不会满意的。”
看着对方的态度,泰尔斯心中一沉。
他不由得想起费德里科方才的话:
【考虑考虑我的提议,殿下,以此事拿捏詹恩,也许能有惊喜。】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在心中叹息。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满意的。”王子低声道。
詹恩回过头来,目露疑惑:
“你说什么?”
泰尔斯睁眼抬头,表情疲惫。
“你知道吗,我也这么劝过他,”他摇摇头,语气苦涩,“我父亲。”
泰尔斯长叹一口气。
“我劝告过他,说他收服西荒的计划出了那么多意外,看似是他运道不佳,实则全是必然,”第二王子靠上椅背,苦笑道,“是他多年来霸道激进所应得的后果。”
听见诸如“收服西荒”这样不得了的字眼,詹恩不由蹙眉。
“而我也劝过他,不要怪责他人,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泰尔斯目光凝固,像在自言自语,“要解决问题,而非解决带来的问题的人——更多的时候,他们仅仅只是发现问题的人。”
也许是第一次听泰尔斯情绪化地说起国王,詹恩反应不及,愣住了。
“因为如你所言,‘舍难求易,往往是暴政的起源’,”泰尔斯感慨道,“出自《贤君政略》,对吧?”
“噢?”
詹恩目光一动,略有意外:
“我还以为你只读过北地人写的书呢,或者是那个翻遍藏书都找不到的神秘作者黑格尔。”
泰尔斯摇摇头,也不多做解释:
“但是即便我举剑逼宫,被流放出王都,他也还是不肯听从劝告。他还是一意孤行,坚持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勐的力度,不惜代价,把翡翠城纳入囊中。”
詹恩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