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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尚书、王夫人等已经进了院子,有这对夫妻,还有云大爷和杜氏、云湍和程氏,再加上云攸、云仪、云佼,和各人所带的侍女婆子等,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用自喜的话来形容就是“乌泱泱的”。
云倾踮起脚尖往外看了看,眼中含泪,扑到了床边,“爹爹,你脸这么白,气色这么差,女儿真是担心你呀。”虽说她是在装样子,可前世的种种悲惨遭遇她是亲身经历过的,说到“担心你”三个字,眼睛酸酸的,泪水夺眶而出,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她一向是活泼爱笑的小姑娘,生病之后也只是发呆而已,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流过眼泪。她这一哭,招得云三爷和何氏黯然神伤,云仰眼泪也掉下来了,一家四口人人凄然。
“潜儿,你如何了?”云尚书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到了云三爷床前。
何氏和云仰忙过来见礼,云倾反正年纪小,也不管这些,只趴在云三爷床前哭,云三爷一边轻轻拍着宝贝女儿,一边对云尚书苦笑道:“叔叔,说来惭愧,我的外伤倒不重,只是现在有些头晕,可能是受了惊吓吧。那剑客身法太快,剑太快,追风逐电一般,令人胆为之寒,心为之惊啊。”
云倾趴在床前,小嘴咧了咧。她对云三爷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云三爷虽然非常信任他的叔父大人,可他也听进去妻子儿女的劝告了啊。这不,甫一见面,才寒暄上,他便很坦白的说出了实话,他的外伤并不重,但受了惊吓,“那剑客身法太快,剑太快,追风逐电一般,令人胆为之寒,心为之惊”,话题直接引到云三爷替云湍挡剑这件事上去了。云三爷从监牢里捞了云湍一回,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替云湍挡了一回剑,就算云尚书真的对他有恩,他这样也算报答了吧?再让他替云湍出使高丽,得脸皮多厚的人才能说得出口啊。
云倾是心中得意,王夫人、程氏、云仪等人却是心中暗恨。
这才见面,还没好好说话呢,便表起功来了么?
云尚书眼中闪过丝惭色,温声道:“潜儿,叔叔都听说了,那样的危急时候你能奋不顾身去救你四弟,这是你做兄长的气度和胸怀,仁爱英勇,非常人所能及。”转身冲云湍喝道:“湍儿,还不快来谢过你三哥!”云湍被云尚书这一声喝得身子抖了抖,忙上前长揖拜谢,“三哥的救命之恩,小弟永世难忘。”云尚书沉着脸,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救命之恩,该如何拜谢?”云湍不知不觉便跪了下去,“三哥,小弟拜谢。”
王夫人和程氏看到云湍这个样子,心如刀绞,觉得云湍实在是太委屈了。
云大爷和杜氏也很为云湍抱不平。兄弟之间分这么清做什么呢?这么客套做什么呢?
云攸、云仪、云佼三人都难过的低下了头。
各人心里都是不服气,但是有云尚书在,没人敢出面为云湍鸣不平。
云三爷大惊,忙掀开被子要下床,“这如何使得?四弟快请起,兄弟之间,何需如此?”云三爷要下床去扶云湍,王夫人、程氏等人心里略舒服了一些,偏偏云倾不许,伸出小胳膊拦着云三爷,“爹爹,你受了伤,曾先生说你暂时不能下床。你要听大夫的话啊。”她人小力气小,当然不足以拦住云三爷,但云三爷一向是位慈父,并不会跟女儿动粗,便是到了这时也是耐心跟云倾解释,“阿稚快让开,爹爹要扶起你四叔。”云倾涨红了小脸,执意不许,“不行!大夫说了不可以!”
王夫人、程氏等人心里不知把云倾骂了多少遍。
这婆媳二人气急,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湍,她俩心疼得已是不行不行的了。
云仪却想道:“六妹妹仗着年龄小,敢胡闹,我也一样啊,我年龄也不大……”心里这么想着,她灵机一动,“我何不倚小卖小,装疯卖傻,先把话挑明了?毕竟长辈们都不好先开口。”就在她思前想后的时候,云三爷虽被云倾缠得动弹不得,却已一迭声的请云湍起来了,云湍偷眼看看云尚书,见云尚书脸色比方才好看了点儿,便想要站起身。
云仪忙往前跨了两步按住了他,笑道:“四叔莫急着起来,索性再求三叔一件事吧。”
王夫人、程氏等人听了云仪的话,大喜,“仪儿真是聪明机警的好孩子。大人们谁也不好冒然开口,她小孩子家调皮捣蛋,一下子就把窗户纸捅破了啊。好,既捅破了,接下来便好办了。”程氏对于云湍方才那一跪格外不满、格外生气,柔声说道:“是啊,反正四爷跪也跪了,该求三哥的事,一起求了吧。”
云三爷和何氏,云仰和云倾,脸色都是微变。
果然是有来意的,果然要摊开了……
王夫人救子心切,颤巍巍的对云三爷道:“潜儿啊,叔母今天真是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你知道么,我前几日才见过红叶寺的普仁大师,普仁大师替你四弟算过命,说他不宜出远门,否则便有血光之灾。偏偏你四弟不懂事,竟然自请出使高丽。潜儿啊,叔母真是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代了他啊。”说着说着,按捺不住,放声大哭。
云大爷和杜氏忙过去一左一右扶住了王夫人,云大爷也掉下眼泪,“我这做大哥的也恨不得代了他。唉,可我现在兵部任职,就算我上表要代替四弟,陛下也必定不许啊。”
母子二人都眼巴巴的、一脸热切的看着云三爷。
云三爷的心却越来越凉了。
他不是不能出使高丽。他是朝中官员,若皇帝有旨,若上司有令,命他做这个使臣,难道他会推拖么?当然不会,他会欣然领命,他不畏惧道路上的艰险。可是,他不畏险阻,并不意味着他愿意退让,愿意做牺牲,明明是云湍自己在御前求到的差使,只因为太过危险,就要推到他身上么?云湍到高丽去是要经历千山万水,难道换做他路途便会缩短?困难便会减少?风险便会没有了?为什么一定要他代替云湍。
他在云家到底算什么?这里是他的家,眼前这些人是他的亲人么?
云倾小手指挠挠云三爷的手掌心,“爹爹,莫忘了咱俩打的赌。”
云三爷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他鼓起勇气,看向云尚书。
他不在乎王夫人对他怎样,甚至也不在乎云大爷这堂兄待他怎样,他只想知道,他的亲叔叔是怎么看待他的。
王夫人在夸奖他平时是如何的懂事、如何的友爱弟弟,夸奖他家阿稚病已经好了、他是如何的有福气,这些话他好像听在了耳里,又好像不明白是什么含义似的。他眼睛看向云尚书,眼里只有云尚书。
云倾一脸稚气的问着何氏,“娘,他们还要再求爹爹什么事啊?爹爹倾家荡产救过四叔一回,舍生忘死救过四叔一回,还要再逼爹爹做什么?”
王夫人、程氏等脸色紫红。
厚脸皮如她们,这时候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云倾这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她们竟然不懂。
何氏轻抚云倾的头发,语气温和淡然,“阿稚,不许胡说,你叔祖母和伯父伯母、叔父叔母是来探望你父亲的,不是来逼你父亲的。云家是知礼仪讲脸面的人家,你是云家的小姑娘,可千万不许胡乱说话,明白么?”
说着话,何氏似笑非笑、似是讥讽又似怜悯的目光落在王夫人、程氏等人脸上,意味深长。
云尚书脸颊抽搐,厉声喝道:“夫人,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老四的事和三郎有什么相干,你不让三郎好生养病,却啰啰嗦嗦的烦着他?”
王夫人被他骂的呆怔住了。
她和云尚书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又为云尚书生了两子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尚书无论如何不应该当着晚辈的面给她没脸啊。
云大爷、杜氏、程氏等人也都愣了。
云尚书向来是尊重发妻的,当着他们这些晚辈的面呵斥王夫人,这种事从前根本没有过……
王夫人又气又急,羞愤欲死,谁知云尚书这还不算完,又骂起云大爷,“你这来看望你三弟的病情的么?是来向你三弟道谢的么?大郎,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云大爷被骂了个灰头土脸。
王夫人到底是有两个儿子傍身的人,被云尚书这么一骂,脸上挂不住,哀哀痛哭起来,“当着小辈的面给我没脸,这算什么?你若嫌弃我,不想要我了,不如这便给我一封休书吧!”云大爷和云湍都慌了,“娘,您这是什么话!快别这么说了!”一边劝王夫人,一边哀求云尚书,“爹,娘也是一片慈母心啊。”云尚书气得脸煞白,“好,你要休书,我便给你休书!”这下子可好,王夫人放声大哭,云大爷、云湍等人大惊失色苦苦哀求,云攸、云佼害怕已极,又哭又叫,屋子里一下子热闹的不行了。
“呸,你们这也算是来探病的么?”云倾真想冲他们这些人脸上啐一口。
何氏也有些不高兴,云三爷却心生不忍,“唉,叔叔和叔母平时何等恩爱,云家何等和睦,现在乱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云倾愕然抬头,“爹爹,因为你?”云三爷面有愧色,点头道:“是啊,因为我。阿稚,若是我答应了叔母,便不会这样了。”
云倾真是怒了。
她的父亲从小是被云尚书、王夫人如何教育的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眼前的乱子明明是因为云湍而起,云三爷却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了!前世云三爷过世的时候云倾还小,她根本不知道,原来云三爷是这样的性情,王夫人等闹上一闹,他便心中愧疚了,便自责了,便想要让步了!
“怪不得前世爹爹会慨然点头。”云倾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