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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慎衍走出青湖院,罗定一身黑色衣衫面色肃冷的站在院外, 前倾着身子,禀报青山院发生的事儿,“木石嘴硬,死活不肯透露背后的事情,地牢潮湿, 他受了伤又得了风寒, 福昌和罗平没发现他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傍晚时分,罗平把他从地牢弄出来审问,谁知他已气若游丝,快不行了,罗平心知不好,请了大夫来看说木石油尽灯枯,没有时辰可以活了。”
谭慎衍理着镶金边的衣袖,眸色平静如水, “他死前可说了什么人?”
罗定点头,引着谭慎衍朝青山院的方向走, 解释道, “大夫是薛太医身边的仆人,情况紧急,奴才擅自做主给木石用了些药物,他喊了声老侯爷,想来是承恩侯了。”
罗定心有疑惑,种种迹象表明背后之人是承恩侯府的人一手谋划的,谭慎衍为何迟迟没有动静,换做老国公,早把人抓进牢房审问了。
“你有话想说?”谭慎衍侧目,眼神略有些阴寒,罗定心口一凛,他跟着老国公多年,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方才他并没透出丝毫,谭慎衍是怎么发现的?
思虑间,听谭慎衍解惑道,“你跟着祖父多年,不管做什么都波澜不惊,习武之人,步伐较常人不同……”
罗定恍然,他想事情的时候步伐略有停滞,如实道,“承恩侯府早露出踪迹,世子为何不先发制人,将一众人连根拔起?”
承恩侯府到处结交权贵,京城起了风声,不过碍于齐老侯爷的威望,没人吱声罢了,这种事,一旦有人起了头,弹劾承恩侯府的折子就会源源不断,齐家逃不掉结党营私的罪名。
走廊上光影摇曳,拉长谭慎衍的身影,墙壁上,影影绰绰,谭慎衍目光晦暗不明,许久,他才开口道,“你可知如今戍守剑庸关的人是谁?齐老侯爷门生多,没有足够的证据,被他们反咬一口,损伤的是我们,双方交战,边境怕会起动荡,若闹得民不聊生,绝非我所愿。”承恩侯府与清宁侯府一个鼻孔出气,文武合并,造成的影响大,如今戍守剑庸关的人是程宇,清宁侯庶弟,不清不明的事情牵扯出清宁侯府,程宇不会站在他这一方,恐怕以为是他为了排除异己不折手段。
他把程宇扶上那个位子,不是为了再给自己树立个敌人。且承恩侯府不似韩家,韩家乃武将世家,承恩侯府世代为文官,朝廷重文轻武,武将身份不如文人,对付韩家没收他们的兵权足矣,对付齐家,考虑的事情还多着。
文人心眼多,朝堂争斗乃因他们而起,黎民苍生也握在他们手中,齐老侯爷如百年大树,想要撼动容易,连根拔起却难,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罗定不懂内里的弯弯绕绕,文人爱咬文嚼字耍心眼,谭慎衍谨慎些是对的。
青湖院,罗平跪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衣,宽厚的身板显得有些单薄,身前的四方凳上放着藤条,听到身后脚步声,他脊背一直,一动不动。
谭慎衍负手而立,察觉屋里没有烧炭炉子,蹙了蹙眉,吩咐福昌道,“将炭炉烧上。”
“世子爷。”罗平双手撑地,重重朝谭慎衍磕了个头,大冷的天,他跪在地上,丝毫不觉凉意,字正腔圆道,“奴才做错了事儿,请世子爷责罚。”
谭慎衍拿起凳上的荆条,荆条是牛鞭做的,挂在老国公书房好些年了,年轻时老国公脾气暴躁,身边人做错事儿老国公便拿这个抽他们,老国公上了年纪才收敛了脾气,待身边人温和许多,荆条作为装饰挂在墙上,好几年没用过了,寻常人不知它的用处,还以为是老国公独特的收藏呢。
“起来吧,他有心寻死,和你无关,把东西收了。”谭慎衍随手将荆条递给罗定,让罗平穿上衣衫,这事儿和罗平没多少关系,木石说不说都活不下去,且木石说的他不一定信,留着木石,是想等对方反应,不成想对方如此沉得住气,还是说,木石对他们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罗平站起身,罗定拿过他的衣服递给他,罗平跟着老国公多年了,绝非是外边派来的奸细,路上罗定有些忐忑,担心谭慎衍以为罗平是故意害死木石的,罗平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罗叔,我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木石的死和你无关,别跪着了,木石死之前只交代了齐老侯爷?”薛庆平身边的人有几分本事,用的该是令人回光返照的药,他在薛庆平屋里见过。
罗平边穿衣衫边说起傍晚的情形,吃过晚饭,他叫人把木石拉出来严刑拷打,木石先是笑,笑着笑着垂下了眼皮,他惊觉不对劲,上前探木石的鼻息才知出了事,急忙让人去薛府请大夫,手底下的人在木石住的地牢找出了许多饭菜,原来,木石偷偷将送去的饭菜倒了,有意绝食。
大夫说木石身体不行了,谭慎衍回来估计赶不及,他擅自做主让大夫给木石用了猛药,木石清醒过来,眼神恍惚,对着门口喊了两声老侯爷,接着就死了。
早先就有种种迹象表明是承恩侯府,谭慎衍不想错杀无辜叮嘱他们继续查探,如今木石的死倒是说明了问题。
所有事情和承恩侯府脱不了干系。
罗平一五一十将木石死的细节说了,谭慎衍垂头不语,福昌点燃炭炉子,挑了挑里边的炭,待彻底燃起来了转而给谭慎衍泡茶,奉上茶盏便站到一侧,脑子里思索起木石的事情来。
“木石的尸体呢?”谭慎衍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双腿交叠,脸上的神色如窗外漆黑的夜,黑沉沉的,面无表情。
罗平低着眉,“在地牢。”
谭慎衍握着茶盏,沉吟道,“送回承恩侯府,别惊动他们,让齐老侯爷和承恩侯看见就行了,罗叔,有件事得麻烦你帮忙。”
罗平系好衣襟的纽扣,肃穆道,“世子爷有什么事儿,奴才万死莫辞。”
“罗叔,你们跟着祖父多年,我心里信你们,我不放心福繁,你去帮他的忙。”谭慎衍赏罚分明,木石的死,白鹭的死,让他确认一件事,承恩侯府的人的确牵扯进夺嫡之争中,但像韩家被利用的成分居多,背后之人忍辱负重几十年,他预料不错的话,福繁约莫会有麻烦。
罗平郑重的点了点头,忍不住称赞谭慎衍沉得住气,这紧要的关头,说换做其他人,估计会以为是他故意杀了木石,杀人灭口呢。
而谭慎衍容色从容,眉宇平静,让他不由得生出种对老国公才有的敬意来。
谭慎衍不懂罗平心里的想法,罗平在他看来是老国公的人,忠心天地可鉴,再者,白鹭死的时候他让福昌讹过白鹭,背后之人真要是承恩侯,福昌告诉白鹭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时,白鹭该欢喜的附和,而福昌说白鹭的表情是难以置信,慢慢面露死灰之色,该是白鹭以为他们猜到背后之人,事情功亏一篑吗?
白鹭的事情让他决心查探宫里几位娘娘的背景家世,大家都查出来的事情不算,不为人知的一面才是关键。
罗平整理好衣衫,退后一步,朝谭慎衍跪了下来,言辞恳切,“罗平愿意一辈子追随世子爷。”
罗平他们从小对他帮衬颇多,什么性情他清楚,没料到罗平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禁笑了起来,温声道,“以前什么日子以后没什么变化,罗叔不用往心里去。”
罗平神色动容,主仆有别,谭慎衍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何不懂谭慎衍宁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人的性子,谭慎衍对他手下留情,估计是看在他追随过老国公的份上,他如何不感激?
他低下头,出神的盯着地板上的纹路,老国公死后谭慎衍让他们继续住在青山院,院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没有动过,忠心不在花言巧语上,往后的日子还长着,罗平愿意为谭慎衍出生入死。
其实,老国公死后,他打算出府去的,后京城发生了事儿,谭慎衍身边没人他和罗定才留了下来,他心里仍然想离开,老国公死后,他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目标,脑子里一片迷茫,就在方才,他从谭慎衍信任的目光中重新有了动力,他乐意留下来帮谭慎衍卖命,像对老国公那般对谭慎衍。
罗平给谭慎衍磕了两个响头,算是认主的意思,谭慎衍上前扶起他,叹了口气,“罗叔何须如此见外,祖父走之前交代我给你们养老,你在青山院好好住着,我有口饭吃决计不会饿着你们。”
老国公重情重义,罗平罗定追随他多年,老国公将他们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
罗平站起身,拱手退下。
谭慎衍没有骗罗平,老国公死之前交代过他好好对待罗平他们,说起来,他的一身本事还是罗平罗定教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记着他们的情义。
刺骨的风呼呼吹着,树枝上的雪战战巍巍晃着,悬然欲坠,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漆黑的天幕上隐隐有灰白的光洒落,肆啸的风吹得人更冷了,守门的翠翠和莹莹缱绻身子窝在门槛边,二人依偎着取暖。
谭慎衍在的话她们守上半夜就行了,下半夜有金桂银桂或者闻妈妈,谭慎衍不在,金桂去屋里守夜,留她们在外边,冷得二人哆嗦不已,翠翠抱着莹莹,心里又生出些感慨来,小声道,“莹莹,你冷不冷?”
莹莹点了点头,望着洒下一层灰白又暗回去的天,宽慰翠翠道,“再过些时辰就好了,待会银桂她们来,我们就回屋睡觉。”算起来,宁樱对她们算好了,早先宁樱甚少让她们守夜,出了上回的事情,加之宁樱怀孕,闻妈妈担心宁樱出事才让她们守着的,比其他丫鬟,她们算好的了。
翠翠咬着牙,抬头看向天际,二人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子,但抵不住风大,吹得人涕泗横流,翠翠颤抖着声道,“莹莹,如果有一天我们当中谁做主子了,别忘记了彼此的依偎取暖的情分,苟富贵勿相忘,我懂的东西不多,这话是明白的。
莹莹拧了拧眉,她明白翠翠话里的意思,宁樱怀孕,该给谭慎衍找通房了,成亲前谭慎衍说过不纳妾,可真要是宽宏大度贤惠的主母,怀孕期间该给丈夫纳妾,翠翠是生出其他心思了。
她和翠翠几乎同时跟着宁樱的,宁樱恩怨分明,待她们极好,她没想过做主子的事,年前闻妈妈敲到过她们,莹莹知道自己的斤两,宁樱生得闭月羞花,谭慎衍如何看得上她们,去年,青水院里那两位都没能成功,她们哪有机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莹莹没想往上爬。
闻妈妈和她们讲了许多事儿,多是通房姨娘的下场,以色侍人,他日年老色衰,被人嫌弃,子女又不在身边,下人阳奉阴违,晚年生活孤苦无依,闻妈妈说那些话多是为了打消她们勾引谭慎衍的念头,但道理是真的,知足者常乐,看金桂银桂就明白了,老实本分伺候宁樱,宁樱不会短了她们的好处。
翠翠没有再说话,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院子里的景致渐渐变得清晰,她直起身子,忍不住回眸看向紧闭的房门,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鹤红色雕花的门开了,金桂抱着被褥,一身姜黄色袄子,双手插入褥子,刺骨的寒风刮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翠翠上前接她手里的被褥,金桂顺势递给了她,“你们抱着褥子回屋睡会儿吧,我守着,待会金桂帮忙,你们下午再过来。”
天寒地冻的,她知道守夜有多冷。
翠翠点了点头,小声问起宁樱的身子来,宁樱夜里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那种撕心裂肺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的情形几乎没有了,翠翠心里为宁樱高兴,她有自己的心思不错,但宁樱是她主子,一荣俱荣,她希望宁樱好。
“不咳嗽了,快回屋喝完姜汤睡会吧。”金桂朝她们挥手,见二人走了才关上门回到屋里,她没有进内室,坐在正屋的角落里,亮起灯,找出针线篮子,做小孩子的衣衫。
被子里暖和,宁樱抱着被子滚了一圈,探出手摸了摸身侧,身侧空空如也,褥子也是凉的,她猛地睁开了眼,床畔的枕头没有睡过的痕迹,她蹙了蹙眉,撩起帘子喊了声金桂,外边传来应答声,宁樱问道,“世子爷一宿没回来?”
回来后她昏昏沉沉睡了,夜里发生的事儿一概不知,才大年初三,谭慎衍就开始忙了?
金桂挑开帘子,回禀道,“青山院的罗定找世子爷,世子爷跟着走了就没回来,可要奴婢去问问?”
“算了,别打扰他。”昨日在宁府,宁樱有些认床,休息不好,回来时马车行驶得慢,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罗定找谭慎衍所为何事。
金桂推开小扇窗户,服侍宁樱更衣,见宁樱气色不错,说起找产婆和奶娘的事情来,宁樱见黄氏生孩子,知道些内里的事儿,产婆好,生孩子用不着手忙脚乱,奶娘更是重要,她和金桂道,“我记着了,出了正月让陶路打听一下。”
金桂点头,这是闻妈妈提醒她的,宁樱怀头胎,闻妈妈心下紧张,厨房那块看得严,刚来的厨子闻妈妈不知其秉性,受在厨房,生怕宁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比谁都紧张。
宁樱装扮一新,走出内室遇着谭慎衍从外边回来,身上的内衫换过了,衣容整洁,宁樱瞅了眼屋外,天色晴朗,树枝上的雪晶莹剔透,看不出是冷是热,她问谭慎衍道,“昨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谭慎衍进屋,脱下身上的外衫递给金桂,言简意赅说了几句,宁樱怀着身孕,谭慎衍不想她忧心,可不能什么都不和她说,后宅的事情和前边息息相关,宁樱有所提防也好。
听了谭慎衍的话,挽着他胳膊,思忖道,“你说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宁樱细细想过,对方若只为了那个位子,派人闯进青山院,毒害她和黄氏是何居心?她继续道,“皇上有六个皇子,大皇子四皇子看似出局,内里情形不知,你说会不会有多方人马?只不过皇后娘娘掌管后宫,暴露得更多,而其他,只在暗中做手脚,六皇子的事情怎么样了?等开朝,你再找不到洗脱六皇子嫌疑的法子,你和六皇子的处境都不太好。”
“我心里明白,你说得对,不管如何,承恩侯府有份参与就是了,我给剑庸关程宇去了信,让他自己做抉择。”程宇正直,为人和清宁侯不相上下,但出身低,清宁侯继承侯爵后,程宇就自请外放离京,韩愈出事,谭慎衍向皇上推荐了程宇,程宇虽和清宁侯是兄弟,但各自有各自的路,程宇不倒向依附清宁侯府,京中的事情才好开展。
给程宇写信时,他就想到了,硬闯青山院的人和杀叶康明妃娘娘的不是一伙人,杀明妃娘娘是看穿皇上对明妃娘娘用情至深,心思偏袒,闯青山院,是另有所图,他知道来人是为了什么,当日他推荐程宇便是为了避嫌,不惹争议。
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假。
宁樱清楚谭慎衍举荐程宇的目标,谭慎衍在剑庸关闹的动静大,如果举荐自己的人,难免会留下结党营私的罪名,程宇是晋州总兵的手下,又出自清宁侯府,程宇做那个位子,朝中不会有人反对。
在朝堂,每做一个选择都要小心谨慎,高处不胜寒,爬得越高跌得越惨,如果只有他自己,他心里是不怕的,但如今有宁樱,还有他们的孩子,他更要打起精神应付。
二人边吃饭边聊外边的事儿,谭慎衍给她夹什么她吃什么,宁樱不怎么挑食,完了抬起头问谭慎衍,“用不用去薛府看看薛太医和小太医?”
毕竟是那层关系,不走动的话礼节上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