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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五刻,新郑城外,东。
空中的腐化金雁全数被屠,丹朱化成的九只金雁齐齐长嘶一声,猛然下坠,“砰”地散作一团火红烟幕消散风中。骨骼摩擦的脆响声起,丹朱落在草丛中,回复成一只红彤彤的阔耳狐。
陈铬对着战场发愣,反应过来后立即跑上前去,将丹朱从地上捡起,搂在怀里顺毛。然而说不上为什么,虽然已经胜利,他一颗心却仍旧忽上忽下,总觉得李星阑的做法还是有点冒险。这种很感觉很微妙,并非不信任对方,而是从未有过的在意。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李星阑已经走进了他的内心。
陈铬试图通过精神联系李星阑,对方却始终没有给予任何回应。脑海中的对话,是李星阑穿越后产生的某种神奇能力,在这个过程里,李星阑就是一个无线电信号源,而陈铬则是收音机:只要对方没有主动传递或者接收信号,自己就没办法与他进行信息的交换。
陈铬望着新郑城外的丧尸大潮,海啸般汹涌澎湃。
行动,才能脱离困境。从前他一直把大哥的话当作耳旁风,但在这几个月的冒险历程中,这些理念却迅速变成他的信条,指引自己一路披荆斩棘。
陈铬决定不再等待,将丹朱揉成一团塞进怀里,低声说:“我得进城找他,丹朱你还成吗?”
丹朱哼哼了几声,显是累极。陈铬跑得跟一阵风似的,阔耳狐的两只大耳朵在风中扬起,像是两道熊熊燃烧的烈焰,迷迷瞪瞪转醒过来,答:“当然可以!看我的,目标敌阵全军突击——!”
陈铬:“……”
丹朱说罢,从陈铬怀中跳出,身体瞬间暴胀,再次幻化成一头巨大的金雁。一口叼起陈铬的前襟,将他甩到背上,双翼生风冲至半空。
陈铬:“抱歉,谢谢,我实在是担心他。”
丹朱“嗨”了一声,像个傻子似的哈哈笑,道:“客气什么?我跟你一起的嘛,感天动地的真爱啊最有趣。”
“太黑了,你看得清楚下面的情况吗?”陈铬满脑袋黑线,假装向下张望,岔开话题,说:“韩国人像是蚂蚁一样,被丧尸和秦国军队夹在中间。他们把自己的王宫烧了,火光就在个地方,你看……王宫烧了!李星阑会不会有危险?”
丹朱摇头晃脑,道:“这有什么?夜深露重,天上又下着小雨,火烧不大的。”
陈铬:“但愿是这样。”
“我出生那会儿子,九州到处都在打仗。父亲仁德,派我到南方讨伐三苗,教化蛮夷。”丹朱在半空中对着凛风横冲直撞,灌了一肚子凉气,“呸”地啐了口唾沫,继续说:“然而他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哪有什么教化可谈?于是连年征战,又过了那么百来年,我才将他们尽数收入麾下,这才谈起了仁义礼智信。”
陈铬惊讶:“你真厉害,百来年是什么概念?你一个小狐狸,竟然活了那么久!”
丹朱歪着脑袋,似乎不大想得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活了有一千年?还是两千年?忘了,反正父亲是越来越觉得我残暴不肖。那日,我得胜还乡,却惊闻他将帝位禅让给了姚重华,一个种田的,一个平民。”
陈铬额头冒汗,拍拍他的脑袋,说:“开始的时候,你说自己是个奴隶,看样子也总是被人欺负,总该知道划分阶级是很不公平的。那个重华?名字有点耳熟,只要他能治理好国家,是不是平民根本不重要。这么多事,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丹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那天你跟李星阑亲嘴时,我吃了几个……我看你们那样,就隐隐约约想起来些过去的事,嗨!三苗蛮夷都跟我称兄道弟,我哪里将身份地位放在眼中?只是重华那人不行,一肚子坏水的。”
他说这话时,冷不防遇到一股横风,在空中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掉下去。
十二月本就寒冷,千丈高空乌云密布,夜里还下了一场小雨。水雾已经在云层里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寒风打在脸上,如同青峰割面。
“阿、阿且——!”陈铬双手揪住金雁脑袋顶上的毛,吓得打了个喷嚏,大喊:“注意看路!这天气看着,怎么有点不正常?”
丹朱吐了口气,振翅高飞,继续说:“重华的爹娘兄弟都怕他,想要将他杀死,然而这举动恰合了他心意。这人猴精猴精的,数次躲过家人迫害,反而对他们愈发孝敬起来,德行声名就此远远传开,最终成就了自己。真是想想都都起鸡皮疙瘩,哪有这样的人?还他妈千古流芳。”
陈铬吞了口口水,小声问:“别说脏话。你爸听起来像是个部落首领,叫什么名字?你还算个小王子呢。”
丹朱被他逗笑了,曲起一只翅膀,用尖端的羽毛挠了挠耳朵,掸开,随口答:“我爸叫唐尧。”
陈铬目瞪狗呆:“我好像又听到了一段……什么鬼?课本上可没这么一段。你爸是尧,禅让给舜,你是你爸的儿子!你当然是你爸的儿子,原来你和北辰都是官二代。”
丹朱莫名其妙:“官二代?哈哈,姚重华是个甚么玩意儿,一肚子坏水,恩将仇报也就算了,还差点将老子弄得魂飞魄散,多亏北辰一直帮忙,好容易才找回一半魂魄。几千年也就这么过去了,造化弄人,谁成想最后我又活了,那小子却没了。”
丹朱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陈铬头昏脑涨,目光扫过地面,忽然捕捉到一股赤色的人潮。
全副武装的红衣军团,正急速朝着新郑涌来,仿佛一片奔流的火海,直逼丧尸大军,陈铬激动地大叫:“援军来了!丹朱我们快点进去找李星阑,出来之后我、我我,我要打一百个!”
丹朱长啸一声,穿云破风:“坐好喽!驾——!”
戌时五刻,新郑城外,东,地面。
新郑城东面,墨水般的夜色将相隔数千丈的长空与大地,晕染成一体。
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悄无声息涌起一层暗红的浪潮。身着赤红军装的军团急速前行,数量约有近两万人,个个装备精良却奇异:胸覆铁甲,四肢、脖颈束以极轻薄的皮甲,掌上戴着一副皮手套,除面部而外,几乎未有一处暴露在外,可算是武装到了牙齿。最怪异的是他们手中的长矛,长度近五六米,全部都是木杆与铁头,锋利无匹。
前锋是一排骑兵,□□骏马俱配了黄锃锃的青铜铠甲,一手持着块近两米长的盾牌,另一手持交被人更短的长矛,冲锋之时矛头直指前方,仿佛一辆巨大的人肉战车,轰隆隆一路碾压前行。
紧随骑兵之后的,是五名武将。
居中一人极年轻,被众人护在其中,显是地位最高。这少年武将面貌俊朗,眼神坚毅,持长刀、负劲弓,发髻上簪着一枚犀角笄,头顶竖着根雷达似的呆毛。
左侧两名年长的武将,俱是体态健硕。
右侧两名青年武将,右一肩上停着一只肥大的猫头鹰,腰间革带上束了许多羊皮小卷,肩抗一面旗帜,上书一个“李”字。最右一人面如玉冠,眉目极清秀,只拿一支精巧的弩机,马夫上比别人多处两条宽大的皮带,绑缚了数把长刀与箭囊。
军队排山倒海而来,草木竟纷纷被碾碎,本就荒凉的原野更显颓败。
一声急促的短“吁”,头戴犀角笄的少年武将勒马,与最靠近他的那名举旗武士相视一眼。后者即刻会意,举起大旗,勒令整支队伍停止行进原地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