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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琬的及笄礼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的。
除了邢夫人在人后偶尔还会流露出对邢岫烟的愧疚之外,就连贾琦也把这个跟朝露一样的表姐抛诸脑后了。
之前贾琦关心邢岫烟,完全是看在母亲的份儿上,怕母亲行事不周全被人诟病,这才给邢岫烟送了衣裳、佩饰。事实上,贾琦跟邢岫烟甚至都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这个表姐长什么模样。
这样的一位表姐,当然不可能在贾琦的心中留下什么。
比起已死的邢岫烟,贾琦更关心贾琬的及笄礼。
贾琦很清楚,去年贾玥的及笄礼的时候,他跟三哥贾琮还没有参加科考,贾琏也只是通州同知,除了祖上的面子,家里在朝堂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话语权,更没有份量。贾玥的及笄礼会有那么多的客人,完全是因为祖上的面子,以及林如海。换而言之,去年贾玥的及笄礼,那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
但是今天,贾琬的及笄礼,来的这些宾客,才是未来属于他们家的人脉。
这也是为什么贾琮和贾琦两个会在贾玥的及笄礼上刻意表现的原因,一来为了科举做准备,二来则是因为这样的盛况,他们还不知道有没有第二回。
今年不同了。因为今年贾琏加官了,工部员外郎,只要做得好,升官是妥妥的。而通州那边的水利工程,贾赦在背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劲儿,就连林黛玉手里的林家的力量也向通州倾斜。
可以说,别人需要两三年才能够完成的量,贾琏一年就完成了。而且还是别人不能复制的。
单凭通州那边的水利工程,贾琦就能够肯定,贾琏能够升官。
贾琦也相信,朝堂上有很多人能够看得出来。
看今天的来宾就知道,今天,贾琬的及笄礼,内阁四位参知政事和六位尚书都来了,就连枢密院那边,左右枢密使没有来,左右枢密使相带着家眷来了。
还有六部侍郎,能来的都来了。
这些大臣们对贾琮贾琦兄弟俩的表现都暗暗点头,可看到贾政的时候,就想拂袖而去。
不是他们不懂礼数,而是贾政的行为真的让人啼笑皆非。你说去年的时候,贾琮贾琦兄弟俩都是孩子,年纪又小,打着请教的名义实际上为自己的前程铺路,虽然从后来的结果上看这种行为十分功利,但是,做父母的,哪个不炫孩子的?更别说贾琮贾琦去年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炫一下还真的是人之常情。
但是,今年,这两个考中举人之后,立刻就稳重了许多,虽然诸位大臣的考核,他们都是张嘴就答,却绝不多话,也不显摆自己的学问有多好,反而极尽礼数,一切以客人们舒心为目的。
对比之下,贾政到处拉人讨论诗文的行为就让人讨厌了。
如果此刻贾政不是官员,或者此刻拉着人讨论诗文的是贾宝玉,或许大家还会客气一点,可贾政都已经是官员了,竟然还只知道跟别人讨论诗文,也难怪一辈子都窝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动不了了。
如果贾政跟别人讨论的是公务,或者别提那么简单的诗文,也许大家还看高他一眼。可身为官员的贾政偏偏从来不提公务,如果说学问,也不提经史,反而只提诗文……
诗文这种东西,也许对于中下层的读书人来说,是扬名的捷径,是求官求推荐的门路,可对于官员来说诗文只是闲暇时的消遣。谁一天到晚就知道吟诗作赋不管公务的?朝廷给你发薪水、发俸禄,就是要你来干活做实事的,不是让你领着银钱坐在衙门里面吟两首歪诗天天游手好闲的。
贾政从来不领实务,只干领俸禄不干活,工部早就不满了,只是挨着他的官是太上皇给的,所以大家都只能无视罢了。
贾政的行为,让几位大臣烦不胜烦,就连贾赦也十分腻歪。就在贾赦眼看着忍无可忍,打算叫人把贾政拉下去的时候,一身便服的皇帝和带着他的两个弟弟来了。
皇帝和这两位王爷还真的是一身便装从侧门进来的。皇帝为了不暴露身份,甚至还使用的化名。
但是,贾家上上下下都生了一双富贵眼,贾家的门子更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从别人的衣服佩饰上判断来人的身份,那是这些门子的看家本领。
皇帝穿的衣服是上用的料子,同一个规制之内,上用的料子的确比不上官用。这是因为有脑子的皇帝可不会刻意索要好东西,因为皇帝一旦开了口索要一件,下面的官员就可能向百姓索要一百甚至是一千、一万,就像《促织》说的就是这种事情。
所以,上用的东西在很多时候还比不上官用,这是官场的潜规则。
放在别人家里,门子看见这几位客人的衣裳不是官用的料子,只怕会认为是不请自来的豪商,有那眼睛高一点的就会赶人了。
可贾家的门子,尤其是贾赦家的门子,哪会不知道这个潜规则。再一看这几位的气度,还有跟着的那几位从人,这些门子立刻明了:
诶呦,这是哪位王爷亲自来了?
贾家跟四王八公之家都是老亲,像北静王爷这会儿已经在里头了,而这几位看着也不像是异姓王,倒像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
立刻就有小厮一溜烟儿地进去通报了,林之孝一路小跑地赶来,点头哈腰地把这几位贵客迎入一座极干净的偏厅,好茶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可巧,贾琦吃了不少酒,退下来换衣裳,得了林之孝的通报,贾琦立刻就过来了。
贾琦当然认得皇帝。
虽然已经五年过去了,皇帝的两鬓也多了白发,可依旧双目有神,跟五年前没有多大的变化。
贾琦利落地给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依礼见过两位王爷。
不管怎么样,沂王和沪王虽然跟当今皇帝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这两位跟当今皇帝的情分与其他王爷不同,当今万岁在诸位成年的兄弟们之中,也最是信赖这两位。
哪怕这两位跟当今皇帝的关系一般般,也不是贾琦能够冒犯、失礼的,毕竟,这两位可是太上皇的亲儿子。
看着给自己行礼的贾琦,皇帝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等贾琦行完礼之后,皇帝就忍不住感叹道:“小东西,一别五年,你也长大了好些。”
在皇帝的印象中,贾琦还是那个吃东西就跟只仓鼠似的小娃娃。可谁想到,就是这个今年也才十岁的小娃娃,竟然考中了举人呢?
从隋唐科举取士至今,又有几个十岁的举人?
皇帝有个小儿子,跟贾琦差不多大,偏生长得瘦弱得紧。
皇帝那三个大儿子都是按照贤王家的子嗣养的,根本就不符合皇子乃至是皇位继承人的标准,这个小的看着聪明了,可谁知道能不能长大。
因此,第一次看到贾琦的时候,皇帝就被这个有活力的小娃娃给吸引住了。
又健康又机灵,还知道护着爹娘哥哥。
这要是朕的孩子该多好啊。
就连沂王也道:“是啊,谁想到当初告御状求万岁帮忙收拾家奴的小娃娃如今已经考上了举人了呢?”
贾琦正在为婚事着急呢,见状,立刻顺杆爬:“万岁,我也是没办法儿,都是被逼的。如果我不上进,我好好的一个媳妇儿都要飞了。”
“哦?”皇帝立刻来劲儿了,“说来听听。”
贾琦道:“万岁,我媳妇就是我姑爹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肉。我姑爹去的时候,林家的家当是朝廷帮忙收拾的,我媳妇的嫁妆,也是震惊朝野的多!换了别人,看到我跟我媳妇的婚事是在姑爹的病榻前立下的婚书,早就知道应该收手了。可有人偏偏以为,她闺女成了皇妃就能够给她儿子跟我媳妇赐婚,弄得我媳妇这几年谁都睡不好,都瘦了一大圈!”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皇帝先是愣了愣,然后失笑,“你说的可是凤藻宫尚书?她不过是女官,不过领着妃子的份例罢了。宫里之后太上皇后和皇后才能够直接下懿旨,至于凤藻宫尚书,她也只能下教旨。而且,她的教旨也必须经过掖庭令审核才能够发下。给已经定亲了的林氏另外指婚,这么荒唐的事儿最后肯定是不能成的。你怕什么?”
贾琦道:“哪怕这种事情最后不能成,只要有这么个事儿,我媳妇的名声也不好听。姑爹没了,林家也没有其他人,我媳妇可不是只能指望着我护着她了?”
皇帝愣住了。
没错,林如海死了,谥号文正。可林如海留下的政治资产、他的余荫却能够惠及女儿女婿甚至是外孙。
说得更明白一点,单凭红薯等作物对天下的重要性,就足够林黛玉和林黛玉的儿女们一生安泰无人敢惹了。
更简单的说,就是无论是谁,娶了林黛玉之后,不但能得到林黛玉本人的大笔陪嫁,林如海留下的这份政治资产也够林如海的女婿一辈子荣华富贵,哪怕是这家人犯下了逆谋这种大罪,皇家都不得不咬牙认了。
这就是红薯的威力。
这就是解决了天下饥馁的能量。
只要天下人记得林如海,朝廷就不可能对林如海的女儿外孙做什么。
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林如海立下的这份功劳的能量,对贾政王夫人那边敢算计林黛玉的种种,皇帝也不意外了。
至于贾琦,皇帝的评价还不坏。
男人么,谁不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知道护着妻儿的那种没担当的软蛋,皇帝还不敢把国家大事交给他们呢。
贾琦虽然年纪小,可有担当,在皇帝看来,比有些人强多了。至于别的事情,在皇帝看来,人无完人,贾琦小小年纪能够做到如今的地步已是不易。其余的,像杀小戏子这种事情,那都是小事、旁枝末节,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在皇帝即将张口的时候,贾赦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进来就给皇帝行大礼。
皇帝看着贾赦,忽然道:“贾爱卿啊,你这里可真热闹。听说,你要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皇帝打上位之后,就力行节俭,听到皇帝这样说,贾赦就知道皇帝不高兴了。
贾赦也光棍,立刻答道:“回万岁,是的。臣是打算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没等皇帝挑眉,贾赦就吧嗒吧嗒地,倒豆子一样,对皇帝道:“万岁,您不知道,臣那个弟弟啊,从小就以聪明好学闻名,他太厉害了,把臣都比到泥里面去了。臣小的时候,可没少因为这个吃父母的挂落。万岁!臣委屈!臣这个弟弟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有人比臣更清楚!可臣每每想要分辨一二,都会被母亲喷一脸口水。所以,今年臣的两个儿子考中的举人,臣高兴!臣就是要显摆!臣那个弟弟啊,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个秀才,还是拿着家里的监生的名头进了国子监,就是他当初的工部主事的官职,也是家父仙逝之前舍了老脸给他求来的。结果,他老是在臣面前摆架子,好像他有多能耐多聪明一般!看不起臣这个靠着祖宗的!他自己不也靠着父亲的余荫、靠着父亲临走时候的一本做了工部主事?!有本事,他自己考啊!他不止自己踩着臣,他还踩着臣的儿子!说臣的儿子不中用!万岁!臣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现在,臣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都考中了举人!臣高兴!臣就要踩着他的脸、让他清醒清醒!他的儿子出息会读书?他的大儿子跟他一样没考上秀才,还是拿着原本属于臣的儿子的、当初荣国府恩荫的资格进的国子监!要不然,臣的次子也不用捐官了,去国子监镀一层金,照样能够进官场,名声还更好听!还有他的小儿子,他的小儿子至今还在后宅玩耍,上个学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臣是靠着祖宗爵位的纨绔子弟,臣的长子是没的早!不过,臣的次子已经是通州同知兼工部员外郎了!还是领着实缺的!臣的两个小儿子又凭自己的能耐考中了举人!臣高兴!……”
皇帝懵了。
皇帝本来是觉得,贾赦为了一个养女还是次女及笄竟然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太过铺张浪费,结果贾赦竟然吧嗒吧嗒地说了这么一大通。
可是想想贾赦这辈子,尤其是贾代善没来之后的这二十多年,贾赦过的的确憋屈,如今难得一回扬眉吐气,加上贾赦自己也说,今天重点不是养女及笄,而是庆贺贾琏加官、庆贺贾琮贾琦中举。贾琏加官的时候,贾家都没有大办宴席,直到今天,三桩喜事一起庆贺,所以这规模看着大些,皇帝还真的不好翻脸,指责贾赦太过铺张浪费。
不管怎么样,贾赦花的是他自己的钱,不像某些人,花着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
当今皇帝是个很节俭的皇帝,看勤政殿里的灯烛就知道了,据说,打这位皇帝上位之后,勤政殿里的灯烛从来没有点满的。
老实说,自己这个做皇帝的都这么节俭,再看看贾赦,给个养女庆祝十五岁生日都这么大的排场,皇帝的心里是真的不舒服。
可是,皇帝今天来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不自在的。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有特殊原因,皇帝宁可窝在勤政殿批折子也不乐意出门。
皇帝今天会来,是为了贾琏在通州水利工程上用的新型材料。
贾琏出任工部员外郎之前,通州的水利工程是什么水准,贾琏出任工部员外郎之后,通州水利工程又是什么水准。皇帝不止清楚,皇帝还带着两个弟弟去看过,就是因为皇帝看过,皇帝才会来贾家。
皇帝一刻都等不下去了。他必须知道,那个叫水泥的新型材料的花费几何,比石料便宜多少,赶工程方便不方便,这个水泥的方子,贾家能不能献出来。
贾赦一听皇帝的来意,立刻踹了缩在角落里等着召唤的林之孝一脚:“快,去请二爷来,有要紧事。”
贾琏来到偏厅,听说皇帝的来意之后,立刻指着贾琦道:“万岁,这个水泥您问臣没用,您该问臣这个幼弟。”
皇帝和两位王爷的眼刀子就唰唰唰地往贾琦身上去了。
沂王扯一下贾琦肉嘟嘟的小脸蛋,道:“小东西,明知道万岁想问这个,你却当作不知道,嗯?”
贾琦捂着脸蛋,道:“如果我开口了,您就会信吗?我今年才十岁!”
沂王道:“我记得,林如海的功劳有你的一半。”
“但是作物是作物,这个是这个。耕读传家,这四个字就是五六岁的娃娃也是听说过的,可这水泥不一样。”
贾琦很清楚,在古代能够玩得起“工”还玩得精的,比方说宋代的沈括,人家是仕宦之家出身,从小就是神童,家里也好,舅父家里也好,都是藏书万卷的高门大户。沈括父亲去世之后恩荫做官,然后被调入京师,得到宋神宗和王安石的器重,一路高升;再比方说发明了擒纵器制造出最古老的天文钟的苏颂,那位更是进士及第的牛人。
一句话,要想在这个时代玩“工”还想玩出名堂,不但要有足够的知识积累,还要有足够的财力物力给他折腾。
单凭贾琦嫡幼子的身份,他肯定是没有这个本钱玩这个的,换了贾琏还差不多。
沂王道:“这么说来,这东西还真的是你弄出来的?”
贾琦点头,道:“当初我的确跟姑爹说过这个,不过,当时我年纪太小了,姑爹对我的话将信将疑,加上要做这东西需要铁渣,所以姑爹最后还是没弄这个。直到姑爹过世之后,我媳妇知道我一直记挂着这个,全力支持,前前后后砸了十多万两银子,花了三年时间这才找到了最合适的比例。也是哥哥成了工部员外郎,领着通州的水利工程,这东西才有了用武之地。要不然,也是束之高阁的份儿。”
虽然说盖房子、盖纺织作坊都能用到水泥,可这个时代的水泥,如果没有钢筋的话,水泥也就那样啦。
老实说,水泥是有优点,但是优点并不突出。
沂王指着贾琦对皇帝道:“万岁,这小东西还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功劳都是推给别人的,红薯的事儿是如此,这水泥的事儿也是这般呢。好好的,利国利民的东西,竟然跟他不相干一般。”
沪王笑道:“我看这个小东西奸滑着呢。他怕是看不上朝廷奖励发明的二十两银子,所以变着方儿跟万岁讨赏呢!”
贾琦立刻跳脚:“才不是呢!万岁最是节俭不过了,如果这方子到了万岁的手里,万岁肯定是交给宣徽府工部或者是宣徽府,让这两个衙门下面的作坊开工。只是,如果朝廷能一直将这些个作坊看得严严实实的,那就好了。怕就怕有人石头里都能榨出油来,为了省下本钱,将配方改了,那原本好好的利国利民的东西就变成害国害民的祸害了!与其是这样,我还不如不拿出来呢。”
贾琦相信,就凭皇帝的那些兄弟们的能耐,别是事情,他们做不了,给皇帝添堵的事儿,他们妥妥的。
只是那样一来,自己就只能背黑锅了。
贾琦才不要给皇帝的政敌背黑锅。
没前途。
沂王和沪王笑的东倒西歪,连连道:“万岁,我说吧,这小东西机灵着呢!不拿出来,肯定是另有缘故。”
皇帝也勾起了嘴角。
看见皇帝笑了的贾赦和贾琏两个不约而同地地松了口气。
贾琏终于找到了机会,回去把自己准备已久的折子拿来了。
沂王笑道:“原来你们兄弟早就有准备。”
贾琏道:“王爷,不止这方子是舍弟的,就是这折子也是下官与舍弟一起想出来的。下官原本还想着,等来年通州的水利工程差不多都修好了,弟弟也进了官场,然后兄弟俩联名上本的。”
听贾琏这样说,皇帝打开奏折的手一顿,然后低下头去看这份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