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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裴珏整个人一肃,身上那种吊儿郎当消散不少,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或许不妥,又马上恢复到之前的那副尊容,但是即使努力掩藏,却还是不像刚才那样淡然。
唐昭理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了数。一瞬间,他原本想问的,再也问不出口了。他没有那么残忍,要去掀开裴泠泠一直隐藏的伤口,即使是没有当着她的面,他也不愿意。
他心里好像破了一个口子,北风“呼呼”地从他胸口灌进来,然后又呼啸而去,让他整个人都凉了个透。
他看了一眼裴珏的脸色,转过头看向旁边支棱着的墙角,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唐昭理有些没形象地吸了吸鼻子,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算了。”他说完,放开拎着裴珏领子的手,错开他朝前面走去,走了两步,裴珏那带着英伦腔的塑料普通话从后面传了过来,“你都知道了是吧?”停了会儿,像是怕唐昭理听不懂一样,又说道,“我姐当初跟魏映延发生了什么,你都知道了是吧?”
唐昭理往前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裴珏转身看向他,“魏映延跟你说的是不是这个?”他声音当中带着几分牙齿咬在牙齿上的力道,像是恨不得把人撕碎一样,不等唐昭理回答,他就说道,“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他继续活着。”
唐昭理依然背对着裴珏,他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这些年,他把当初裴泠泠跟他离婚前后的所有事情都翻来覆去地想过。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们说过的话,甚至连裴泠泠脸上的一个表情,都恨不得用显微镜放大,仔细咀嚼。那些场景,在他的脑海中,就是想被嚼过的甘蔗一样,甜美的汁水早就被嚼干了,剩下的都是些干瘪的剩余。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没能从当中找到当初裴泠泠跟他离婚的原因。
她在听到唐麟是自己孩子的时候都还能压住火气,一再忍让,这种事情都没让她想离婚,那又是什么比这件事情还难以让她忍受呢?
他忽然想起,那天傍晚,她站在公寓门口,问自己,他一直不喜欢她,是不是因为她不是chu,如果说裴泠泠在意的从来就不是唐麟而是这件事情呢?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骄傲到打掉了牙都能和血往肚子里吞,如果当初真的不慎被魏映延......玷污,那这件事情一定是她毕生的隐痛,她对詹海生都没有那么重的感情,却能对魏映延就恨之入骨又害怕成那副样子,只能说明,魏映延做过什么让她又恨又怕的事情。如果真的是他猜的那样,那裴泠泠的反应......也很正常。她最讳莫如深的事情,最难以启齿的事情,一生当中既不能跟丈夫分享反而还觉得他就是因为这样而对自己区别对待......难怪!
唐昭理伸手扶住面前的那棵树,将头轻轻靠在了上面。他已经不敢去想,当初裴泠泠认为他在意的是第一次时心里是如何的万念俱灰,又是如何的痛恨他。难怪,这些年她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
裴珏走到他面前,低声看着他,冷笑道,“你现在该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恨你了吧?”身为她的丈夫,非但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反而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在他看来,唐昭理就是死也不为过。
魏映延固然该死,唐昭理才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人。
“不是这样的。”他抬起头来下意识地要解释,“我并没有那么想过,这中间,是有误会。”他对何苏是充满了愧疚,不光是因为大哥的死跟他有关,还因为当时何苏打过孩子。但他对裴泠泠,也绝对不是因为她想的那样,是因为珍惜何苏的第一次。
“这些话,你不应该跟我讲,你最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姐。”裴珏将目光移向远处,看也不看他一眼。
唐昭理感觉到浑身的力气在慢慢回来,他下颔绷得紧紧的,“我会。”他顿了顿,又问道,“既然当初魏映延做过那么不堪的事情,为什么他还能成天到处招摇?”
“你以为我不想解决他吗?姐姐不许啊。原本以为把他送到另外的城市,就能眼不见心不烦,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谁知道他还能找到机会回来呢?”裴珏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不许跟我姐姐讲,更不许告诉她你已经知道了。”那对裴泠泠,比第二天早上发现她身边躺着魏映延还要让她痛心和难堪。
唐昭理点点头,“自然。”他当然不会让裴泠泠知道。那种难堪和痛苦,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裴珏抿了抿唇,说道,“至于姐姐为什么不让他消失,那是因为,比起让他消失,她更不愿意去回想当初的事情啊。”
不管裴泠泠要强到什么程度,遇到了这种让她可以难堪一辈子的事情,她第一个反应都是,当成不存在,然后想办法把痕迹抹去。一旦她要对魏映延做什么,那这个秘密就一定会被家里的其他人知道。比起被侵犯,裴泠泠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权威和形象。
她是不容侵犯的,是最高洁的,谁都不可以让她身上有泥点子。一旦有人要打破她苦心经营的形象,她一定会让这个人生不如死。但是,但凡有可以补救的地方,她也绝对不肯轻易放弃。
唐昭理那么了解她,裴珏一说他就明白了。一时之间,口腔里好像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儿,是他刚才咬破了舌尖冒出来的血。他想起裴泠泠的家庭,那种情况下她能告诉谁呢?妈妈是个不管事的,一旦告诉她,不仅裴泠泠苦心隐瞒的父亲出轨的事情有可能被她知道,而且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告诉父亲?他未必会对魏映延做什么,与其再失望一次,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而且,她的父母,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责备她自己不周全,才着了魏映延的道。世间最可怕不是失望,而是有了希望再失望,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曾对外面的人伸出手,起码不会被拒绝。下至于外公,他已经垂垂老矣,早已经不复当年的雷霆手段,告诉他除了让他担心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剩下一个表弟,除了一腔意气,什么都没有。
这些年,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把自己圈在那么一个小小的天地里,自己扛起所有,却从来不肯伸出手向外面的人求过援。不是因为她已经看清楚人心,而是因为她从未被人温柔地对待过。
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丈夫......更没有。
唐昭理现在才明白,她对自己要求近乎严苛,与其说是对自己严格要求,倒不如说是她内心有一种恐惧。因为她知道,一旦她不能每次都拿回奖状不能好看又让人仰望,她在家里就没有了地位。詹甜甜尚且能够靠撒娇弄痴在父母面前赢得一席之地,但是裴泠泠不行。她是外公精心挑选的继承人,一旦她不符合要求,被换下来,那就只能是从天上跌到了地上,除去玉碎,她无路可走。
唐渭思想开明,刘娟子对唐昭理他们兄弟两个都很溺爱,他自己可谓是成长在一个相当宽松的环境当中的,他的父母给他的爱都是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裴泠泠不一样。她的那种成长环境,就算是她外公和父母告诉她是无条件在爱她,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在冷静自持的外表下面,她有一个不安的灵魂。
偏偏她要强,就算充满了不安,她也从来没有尝试过向外人寻求过帮助,将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从来都是一个人硬抗,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片刻松懈。她跟唐昭理在一起,更加没有用这种不安向他要求过什么,她给予唐昭理的感情,一直都是最纯粹最平等的。
这永远都是裴泠泠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即使自己身处泥潭,她也不忘用平等姿态面对爱人,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
可惜当初他年轻不懂事,不曾明白过。
唐昭理猝然合眼,将眼底的泪意收回去,哑着嗓子问裴珏,“她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着了魏映延的道?”
那只能说,百密一疏,老虎也要打瞌睡,况且谁会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有多大的防备心呢?
十三四的小孩子,尤其是男生,要是发育得好,也算是半个大人了。他们的力气和可能做下的事情,丝毫不用《未成年保护法》保护。
第六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