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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秦衍之其实是出宫去逮人的,结果宫外的世界太精彩,他一时之间玩得忘乎所以,等想起回宫时都已经黄昏了。宫门外除了驻守的禁卫军外,还有一个四年多未见的身影。
夕阳下,身段婀娜的少女面容比记忆中越发的沉静,漆黑的眼眸在余晖中透着淡淡的褐色,单手提着药箱,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一本正经的扫视着周围拿着□□穿着铠甲的禁卫军护卫们。
少女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原本冷淡至极的眼中泛出一点点温柔,仿佛冰川中燃烧的火苗。她微微一笑,小丫头立即露出两排缺了门牙的大嘴巴。
秦衍之呆呆的看着,鬼使神差的唤出了对方的名字:“魏溪!”
魏溪回过头来,眯着眼将秦衍之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秦衍之却觉得脸颊、手心,甚至是膝盖都有点发麻。
“皇上,”她淡笑着,“您又出宫了?”
秦衍之莫名的心虚,咽了口口水,道:“朕,嗯,只是微服私访。年后即将春耕了,朕去看看朝廷免费发放的种子是否已经到了百姓手上。”
魏溪‘哦’了声,随口问:“皇城里居然还有佃农?”
秦衍之长大嘴,额头上瞬时就大汗淋漓。忘记了,那一年去看春耕是在皇庄,皇城里根本没有可以耕种的田地,都是商铺。
跟着少年天子身后的小吴子暗暗的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是真的不想提醒皇帝他们出宫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什么玩乐,也不是什么春耕,而是为了寻找魏溪。对,皇帝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经常为了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发雷霆,纯粹是因为魏溪没有跟着大部队回来的缘故。
四年前,魏溪刚刚从外面回宫,正巧就遇到西蒙进犯大楚边境,魏溪煽动太医院众多老太医们给学徒们授课,并且开具了数十张止血止痛止泻去风湿感冒等等常见病的药方。药方中没有昂贵的药材,没有繁复的药引,就是最简单的草药。在边境,在村庄,甚至是在山林和田野边随处可见随处可以采摘的药材,甚至是只要用唾液搅碎覆在伤口就可能瞬间止血止痛。
同时,魏溪还磨了齐太医开了几十张用于战场的偏方。这些方子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害人。比如闻着就会浑身酸软无力的粉末,参在水里被人喝了就会腹泻不止脱水而亡无色无味的药水,还有一种最为缺德,是一种毒物,种在上风处,风一吹,它的种子就随风飘散,见血就钻,然后血口不管用什么药都无法愈合,一个小小的针尖大的伤口会因为无法痊愈越来越大,慢慢的化脓流血水,不过十日就可以溃烂成碗口大的血口。
这些偏方说是药方不如说是毒方,魏溪拉着白术埋头在太医院的药房里熬制了大半个月才每种弄了一瓶。至于毒物,最后是去黑市高价买得,然后由魏溪亲自带去了边关。
四年大战,在战场上死的西蒙人有二十万的话,死于偏方的西蒙人大概有五万,大多是从战场退下去的伤残将士。那株毒物直接用在了西蒙统帅身上,至此,才奠定了大楚全胜的步伐。
佛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前世,那一场大战几乎是西蒙全面压制大楚,为此大楚签订了不平等合约,每年要送给西蒙数以万计的羔羊牛马,还有数千的女人。
那些女人被送往西蒙,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能够生育的全部不停的生育,不能生育后卖掉换牛马羊,再老了直接赶到战场上,做前锋营送死队,直到她们的尸骨埋在边关的血水里,融入边关的焦土中,终身无法回到故里。
经过战场洗礼的魏溪,见过最为血腥的战场,也亲手端送过无数人的性命,孩童时期的青涩早已磨灭,如今矗立在众人眼前的少女仿若□□的凤凰,耀眼得让人炫目。
当然,如果她能够把手中的戒尺放下就更加好了。
秦衍之没有想到魏溪时隔四年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抽查秦衍之的功课。从历朝历代影响重大的各大战役胜败原因,到上下千年各种天灾*背后的根由,再到古往今来各位皇帝喜好对朝政的影响等等,全部都被抽背,错一个打一下手板心。
说实话,太傅都没有这么严格,更加别说去国子监讲学的翰林们了。从秦衍之出生到现在,揍过他的人不多,揍过他的女人唯独魏溪一个,嗯,现在加上一条,抽背他功课还用戒尺打他手板心的女人,全天下就魏溪一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明明该他质问魏溪离别四年还拖拖拉拉不肯回宫的原因,不知怎么变成魏溪反问作为皇帝的他为何没有好好读书?
他们两个的主仆关系是不是反了?
“听说皇上已经将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发放到州郡了?”背书终于告一段落,皇帝歇了口气。挽袖姑姑趁着空档泡了两杯茶来,分别上了几碟子点心,抿着唇把手在朝安殿的大门处,静静的看着少年天子难得的惬意时光。
边关一战就是四年,天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的肩膀上扛着多么重的重担。每一次战报送来,不管是胜还是败,看着上面的伤亡人数,皇上是何等的痛苦。每一个阵亡将士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家,有父有母有妻有儿。身为顶梁柱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背后的家人又有多少能够平安顺遂的长命百岁。
战争持续了四年,皇上的笑颜也消失了四年。他知道,每一场战役之后,会有更加残酷的生死‘战役’等着他,等着大楚的子民们,等着将士们身后的亲眷们。
“二十两,每人!”
魏溪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热茶,空空的胃中终于暖呼了起来:“在边关,三口之家一年用度不会超过一两银子,皇城最为繁华,寻常商户人家也不会超过三两。大楚州郡分布广阔,佃农、桑农、果农俱都是五口之家,多的十多口,少的也有三口,一年下来除了交租缴税外,二两银子也差不离了。二十两,若是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小儿,都等不到孩子长大。”
秦衍之咬着糕点的手一顿,沉默了一瞬,还是开口道出了艰难:“国库实在没银子了。四年每年都有伤亡,加上征兵,粮草伤药兵器等等,每一样都在烧银子,户部日日到朕跟前哭诉,老尚书的头发都掉了一半,白了一半。”
魏溪问:“就没筹过银子?只靠一年两次的税,根本堵不住窟窿吧?”
秦衍之咬牙道:“世家和三品官员家都不用缴税,三品以下只要一成税,五品是两成,八品三成。春涝夏旱冬寒都要赈灾,河岸总是垮塌,山林都有泥石流,冬日大雪,有的村子连路口的雪都比人高,有的连树根都刨出来吃了。一年下来,大部分的州郡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灾害,别说是缴税了,赈灾都要银子,安抚百姓也要花大笔银子。就这样了,皇城里还夜夜笙歌,朱门肉臭。”
魏溪叹息了一声:“这不是大楚才有的难题,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没有断根的法子。”
“可朕不甘心啊!为何百姓们都在吃草根了,这些官员们自家大鱼大肉,还每日里跑来跟朕哭诉打仗没银子,要增加赋税!朝廷官员千千万,朕不想收百姓的税,只想让他们这些官员不要欺上瞒下,老老实实的缴税就行了。可是只要朕有这样的苗头,所有官员就同仇敌忾与朕针锋相对。”
魏溪轻笑道:“他们又不是百姓,你动百姓的银子他们不心疼,动他们的银子就是要他们的命了,不与你横眉冷对,难不成还拍手称快不成?”
秦衍之气鼓鼓的砸掉手中的糕点:“你还取笑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能至极!”
魏溪很想说‘是啊’。不过,话到嘴边,看看原本圆滚滚的小皇帝长成了如今高挑少年模样,显然,对方已经不是孩童了,不能在用对待孩童那种玩笑的方式去打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