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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浩然这些日子,过得是过于逍遥了些。
青文书院里的学生,将来都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故而今年有秋闱,明年有春闱,书院里就将要下场的学生特别关照,分成两班由先生加课指导。如此一来,那些年纪小些,尚未考中秀才的学生,功课就略微放松了些。
顾浩然毕竟是年纪还不大,这还不满十二岁,免不了有些玩心。从前孟珩天天督促着他,倒也不生什么念头,如今孟珩不能天天跟着他,学院的课业又略松散些,加上过年,他就有些贪玩了,倒也不是说不上学,而是时常跟书院里几个同窗出去跑马。
这骑马,顾浩然在沔阳时便学会了。北麓书院那里官宦勋贵子弟多,也时常有些个跑马的机会,到了京城课业紧,他便很久没有去过了。偏过年的时候,有个同窗家里给他新买了一匹小马,听说顾浩然会骑,就时常拉着他去家里骑马。
两个半大孩子,凑在一起难免淘气,这日瞧着学里没有功课,下了学不回家,却悄悄牵了马去城外跑马。两家的小厮吓得不成,一路上千劝万劝,眼瞅着两个小祖宗到了城门口了,这才劝住了没有出去。
原想着各自回家也就无事了,谁知就在小厮们松了口气的时候,顾浩然的马却忽然惊了。京城之内,街道上人来人往,非比城外。顾浩然的马这一路踏过去,撞翻了几家的摊子还罢了,最要紧的是——他撞死了人。
“撞死了什么人?”孟素蓉心里一紧,几乎是气也透不过来,“果然死了?人呢?”
小厮哭得满脸眼泪鼻涕:“本来小的们都快要把那马拦下来了,谁知道旁边小巷里忽然就蹿出个女子来,一头撞上来,就被那马踩到蹄子底下去了,当时就没了气……哥儿,哥儿被衙门的人带走了,吉儿跟着去了衙门,小的就回来报信。”
林氏觉得不对劲儿:“当场就没了气?那马踩得这样厉害?”
小厮哭得更惨:“那女子本来身上就有伤,说是昌平侯府的逃妾。昌平侯府三爷带着人在后头追,眼看着人被踩死了,就来揪着哥儿要他赔命,小的们上去阻拦,还被打了一顿。”他鼻青脸肿,一只左眼都睁不开了,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看来这顿打挨得不轻。
“逃妾——”林氏和孟素蓉对看一眼,都觉得这事儿更不对了。昌平侯府的老三是个纨绔不假,可昌平侯府是什么地儿?纳进去的妾这么容易就逃出来了?再说本来身上就有伤,谁知道究竟是怎么死的?
“妹妹你且别急,先让人去打听打听,还要叫人去昌平侯府上问问。”林氏安慰着孟素蓉,一边叫人,“快去看看老爷和珩哥儿回来没有?”去昌平侯府上,还得孟节父子出面。
“太太!”小厮丫鬟们刚刚各自忙起来,就听外头一声凄厉的哭叫,白姨娘一头就扎了进来,扑通跪倒,放声大哭,“太太,这可怎么好啊!求太太快叫人去救浩哥儿,那衙门,那衙门哪里是他去的地方呀!”
“你嚎什么!”林氏早看她不顺眼,不过不是自家人,不好越俎代庖去教训她,此刻看她这样披头散发地扑进来,顿时沉了脸,呵斥着外头的丫鬟,“这样没规矩的也放出来乱跑?你们太太宽厚,你们就该拦住了!哪有没个通报就直往主母房里闯的姨娘?”
白姨娘一听,立刻膝行两步扑上去抱住了林氏的腿:“舅太太,舅太太看我不顺眼,要打要骂都成,只求快些去救哥儿!我们老爷儿子不多,浩哥儿虽是庶出的,可也是老爷的骨血啊!平日里也就罢了,到了这时候,舅太太可不能见死不——”
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只听啪地一声,脸上已经挨了一个耳光,却是孟素蓉打的。
“来人,把她拉出去!”孟素蓉气得打战,转头对门口的藤黄石绿厉声道,“再让她跑来这里胡搅蛮缠,连你们两个一同发卖!”白姨娘平日里生事也就罢了,这会儿索性把歪话说到林氏头上去,她却不能容忍。
藤黄和石绿因为听说是顾浩然进了衙门,晓得是出了大事,所以一时没拦得住白姨娘,这会儿见孟素蓉极少见地发了怒,连发卖的话都说了出来,连忙上前拖了白姨娘就往外走。白姨娘还要嚎啕,孟素蓉怒道:“堵了她的嘴!锁到房里去!”
正折腾着,山药脸色煞白地跑来:“太太,老太太听说哥儿出了事,吓得不得了,让奴婢请太太快些过去商议呢。”
这是说好听的,其实顾老太太听了这事儿,是在屋里拍着桌子骂孟素蓉不上心,顾运则才离了京城没多久,她就让庶子出事,若是浩哥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就要休了她云云。山药听着这话不像,因此就全给隐了。
不过山药不说,孟素蓉也知道顾老太太没有什么好话,沉着脸道:“去跟老太太说,这会儿我忙着叫人去衙门里打探情况,还要请哥哥去昌平侯府瞧瞧能不能赔情了结此事,还是等情况明了再去给老太太回话吧。”
山药也知道,这时候顾老太太把孟素蓉叫去根本什么用都没有,且顾老太太也拿不出个主意来,只能拍桌子骂人罢了。既然孟素蓉不愿意去,她就照着这个回话,只要说是正在打听消息,谅来顾老太太也没什么可说,顶多骂自己办事不力。做丫鬟的,还怕被骂几句么?
孟素蓉打发了顾老太太那边,去同文馆请人的小厮也回来了。孟节听说了此事,立刻就请了一个与昌平侯府能搭得上拐弯亲戚的同僚去帮忙打听一下口风,自己带了孟珩去了衙门,叫小厮回来拿些银子,不管怎样先在衙门那边打点一二,免得顾浩然受什么苦。
这一折腾就直折腾到了天黑,孟节从衙门回来,脸色就不大好看。仵作已验过了尸首,那女子本是体弱,又被马蹄直踏在胸口上,当时就闭过气去。若是立刻叫了郎中来施针,或许还能救得过来,但当时昌平侯府的人只管揪住顾家小厮去打,顾浩然也慌了神儿,只当这女子死了,竟没一人想到去请郎中,结果活生生的真把人憋死了。如此一来,这罪名就全落到了顾浩然头上。
“这,这事儿也未免太巧了!”林氏一直就觉得不对劲,“昌平侯府的妾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妾是个什么出身?是奴婢么?”
孟节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是外室,还是良家子。”
他那个同僚只是跟昌平侯府嫁出去的姑奶奶的小姑子有点儿姻亲,凭着这点关系,想要登堂入室还没那么容易,只从昌平侯府有点脸面的下人处打听到了那女子的事儿。她原是个穷秀才的女儿,家里穷得叮当响,秀才又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废物,实在没饭吃了,就把女儿许了昌平侯府老三做妾。
说是做妾,沈老三的妻室却是个悍妒的,不敢带回家去,只在外头置办了一处小院做了外室。这女子本人却是不肯的,一心想着逃出去,因此没少受沈老三打骂。这日是捉了个空儿骗了丫鬟逃出来,又被沈老三恰好撞见追上来。她慌不择路,就撞上了顾浩然的马。
这女子本有些喘嗽之症,急跑了一路已然有些强弩之末,又被马蹄这一踏,结果便是香消玉殒。最麻烦她是良家子,父亲还有秀才的功名,这比撞死昌平侯府的家奴,其罪要大得多了!纵然这里头有种种巧合,并非顾浩然有意杀人,但倘若沈老三一定要告,顾浩然怕也要挨了板子流放几百里。
顾老太太听了这消息,嗷地一声就嚎哭起来,连拐杖也不拿就冲来了孟素蓉屋里:“老大媳妇,这可怎么好啊!你快拿银子出来,去把浩哥儿赎出来啊?”
她这么一冲进来,满屋子的人都吓一跳,孟节叹了口气道:“亲家老太太,这会子怕不是钱的事,昌平侯府那边要赔命呢。”
这件事蹊跷,就连他这样方正的人也看得出来。别说那妾是沈老三心爱的,他沾惹过的莺莺燕燕多了,再说若真是心爱,为何又打又饿弄得那般虚弱?隐隐约约地,孟节总觉得这事就是冲着顾家来的,而顾浩然不过是个突破口罢了。
“他们要浩哥儿的命做什么!”顾老太太根本不相信孟节的话,“我们多多地拿银子,赔钱,把浩哥儿赎出来啊!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有银子!我也知道你的嫁妆是要留给嫣丫头和蔚哥儿的,可浩哥儿也是老大的儿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孟素蓉被顾老太太的歪话气得心头乱跳,林氏见她脸都白了,忙道:“老太太,那是昌平侯府,人家堂堂侯府会缺银子?我们都在找人托情,老太太还是稍安毋躁的好。若是我妹妹也气病了,还有谁张罗这事儿?再说衙门那头已经使了银子打点,哥儿在里头也不会受罪。”
顾老太太原是被白姨娘一番哭诉激来的,此时听了林氏的话,又看孟素蓉脸色蜡黄,也怕她真的病了,到时候撒手不管,单凭她和白姨娘又能做些什么?这才息了哭声,拭着泪道:“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我家老大不在京里,这事儿,还得求你们多搭把手,好歹也算是你们外甥啊。”
林氏头大如斗,哄了她几句将她送了出去,回头还要安慰孟素蓉。这一夜两家谁也没有睡好,到了天色微明,便又各自马不停蹄地出去忙活。
足足折腾了两日,孟节那同僚终于上门来传消息了:“这事儿,瞧着昌平侯府三爷竟像是咬死了似的——素筠,不是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们跟昌平侯府上是不是结了怨?我瞧着,竟不像平常的案子呢。”
孟节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与沈三素不来往——”一个是勋爵家的纨绔,一个是清流家的读书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在此之前,他简直连沈三长什么模样都不大记得清了。
那同僚想了想道:“这也只是我猜测的。不过我委实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听说那妾是年关下才买的,因她不驯服,平日里沈三爷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更说句难听的话,沈三打死的婢女还少吗?怎的这会子又这样上心起来?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他跟你有仇似的。或许也不是跟你,是你那妹夫得罪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