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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来把车开到河堤上,关掉车灯。
隔了好一会,水光和星光才浸进车子,卫来借着这光拆了袋压缩饼干,就着水嚼咽下去,然后朝岑今借烟。
“女人的烟也抽?”
卫来奇怪:“有区别吗?本质都是烟。”
岑今递了支给他,顺手帮他点上,火头打起的刹那,她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里、还有四壁的玻璃上,都生出橘黄色的一点亮。
瞬间隐下去。
卫来揿下车窗,把第一口烟气吐出去,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想知道?”
“想。”
多懂点没坏处,不定什么时候能救命,不管救己还是救人。
岑今想了一下:“四点。”
卫来苦笑,他连一点都没看出来。
“第一,人-口贩运已经成了产业,unodc每年会出具贩运问题报告,勘定输出输入线,划分来源国和贩入国,那条船,立陶宛到德国,符合输出输入线。”
“第二,船上的人说的语言,是阿尔巴尼亚语。东欧的人-口贩运,操纵在两个主要帮-派手里,俄罗斯黑-帮和阿尔巴尼亚黑-帮。其中阿族人是地下色-情业的老大,遍布欧洲各地。”
卫来很意外:“你懂阿族语?”
“只懂几句。记不记得我们上甲板的时候,那个男人和驾驶舱里的人大笑着说了几句话?”
记得,但他听不懂。
“驾驶舱的人说的是:新货?那个男人回答:不是,她太老了。”
卫来迟疑:“这个‘老’说的是你?”
“是我。”
岑今很无所谓的耸肩:“贩运集团要求女人越年轻越好,其中女童占很大部分,因为年轻的身体经得起践踏,20岁以上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就已经不是首选了。我专门写过关于人-口贩卖的社评,所以学会了阿族人交易时常说的几句话。”
“新货、不能便宜、她太老了、上等货、成交、合作愉快。”
“还有第四点呢?”
“第四是,那个男人拉开舱门的时候,舱内光很亮。他纹身的手臂上,有三道指甲抓出的血痕。我想,也许是哪个女人挣扎的时候给他留下的。”
“综合以上,举报他们合情合理,哪怕我猜测全错,是条黑船总没错的。”
卫来没说话。
这也亏得是她,专门研究过这种地下贸易,换了自己,加多几个也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透玄虚。
现在再想,岑今的做法确实并不夸张——阿族人疑心很重,他们临时要求下船,一定会招致怀疑。
卫来长吁一口气:“行吧,哪怕改行程也值了。”
“不用改,塔皮欧不是说还有一班船吗,再等四个小时就好。”
“还要回油码头?”
“卫先生,做事要做周全。阿族人被海警扣了这么大一票货,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一对在出事当晚下船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不会受到怀疑和报复?”
她凑近卫来,压低声音,唇角在车内的暗影里再次勾起:“可是,如果我们又赶回去坐船,情况就不同了。”
“那说明,我们下船,是真的突然发病;而我们又去坐船,也是真的着急赶路。”
“如果你想把事情做得再完美些,可以让沙特人在图尔库的医院给我做个急救记录。不过,我目前的安排,足以应付阿族人的脑子了,他们会忙着去揪内奸、卧底——船在公海被扣押,消息会对外封锁一段时间,等他们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海盗的船上了。”
卫来沉默半晌,大笑。
然后在车窗边沿摁灭烟头:“厉害。”
他倚回车座,看远处的夜景,眼睛适应了黑暗,景的轮廓也慢慢显形,那是建造公路时遗留下的不需要开凿的巨石,粗糙而又笨重。
卫来说:“人-口贩运都是一个大的产业了吗?”
他一直以为,只是较为猖獗的犯罪。
“为了钱。低成本、高利润、需求量大,还可以循环再生产。”
“循环再生产?”
“是啊,子-弹打完了就完了,毒-品吸了也就没了。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可以终年无休,被你一直压榨到三十岁、四十岁,可以转手再卖,哪天她没有客人了,还可以流向器官-市场。”
哦,这样。
上船的时候,他知道是黑船,但不知道那些货原来是人。
事关人和命运,值得与否这种字眼就太轻了。
他转向岑今:“伤口在哪,我帮你处理一下吧,那么喜欢穿晚礼服的人。”
车灯揿亮,岑今扯下简易止血带。
卫来看到伤口,在左臂内侧,如果是普通利刃,刀口平齐,愈合会较快,熊爪就是这点不好,伤人伤己都凶残。
他先用矿泉水擦拭掉血渍,然后酒精球清创,犹豫了一会,选了小管的皮肤粘合剂:“伤口不算太深,缝针其实会更保险——用粘合剂的话你要注意,否则皮下可能会留空腔,伤口也可能拉裂。”
岑今嗯了一声,看他低头细心帮她涂拭,忽然对他起了兴趣。
“你是半路来的,还是入籍的?”
卫来笑笑:“不好说,我爸在国内可能有债,带我偷-渡,到了欧洲,把我给卖了。”
“卖到收养家庭?”
“要是那样就好了,童-工。”
他伸手托住她手臂,偏头看涂抹的是否均匀:“人还没机器高,给人踩缝纫机,车线,钉扣子,有一根机针,从我指头戳下去,对穿。我以为这辈子指腹上都会有个洞,可以眯眼对着看太阳,没想到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