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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阳光如澄净的琉璃,散洒在大地各处,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染上一层金灿灿的亮色,落晚漫无目的地在街边走着,这是她坐的第五班公车终点站,从六岁到柏擎仓身边,她从来不曾单独去过一个地方,他总是担心不知人间险恶的她遇到不测,以为没有看住她,她就一定会出事。
兰嫂告诉她,这是因为柏擎仓爱她,难道爱一个人就要以禁锢来表示吗?
沉默一瞬后,落晚蹙眉叹气,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我有什么资格评判他的行为?尹落晚早在十六年前就被卖给了柏擎仓呀!”
“咚!”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钟磬浑厚的声响,悠远而肃穆,像来自苍穹,又像是走向大海,一时间落晚只觉体内尽是清越干净的响声,铿锵的钟声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嗡嗡余韵映衬,盘旋着直到与天际相接的地方,钟声里仿佛有炫目的光倾泻,拂去蒙在心窍上的尘埃,斩断体内疯长的毒草,映出或清或浊的五蕴。
曾读过的诗句忽然闪进心臆,“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房间传来笛声,吹笛者倚着窗牗,而窗口大朵郁金香。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身畔是延伸不见彼端的梧桐,因为离商业区较远,所以有种萧瑟的清幽,落晚忍不住跨出几步,伸手去触碰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树,夕阳下墨绿的梧桐叶,像一只只绿色的小手在为人们指路,有的叶子上还滚动着水珠,远远望去,像是翡翠上几颗晶莹的珍珠,微风拂过,‘沙沙’声音不绝于耳,她扬起粉嫩的唇瓣,露出单纯明丽的笑意,就这样一棵走过一棵,着迷地追随星光似的晶亮。
如果柏擎仓知道,唇边一定会漾起似有若无的浅淡微笑,就像这十六年来,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虽然一味赞同,可她却从不曾感受到来自心底的暖意,是呀,为这种理所当然的景色欣喜,在他眼里不是幼稚无聊又能是什么?
不知碰了多少株,她脚步渐渐加快,追逐过一棵又一棵挺拔的梧桐,莹白的小手每跑过一棵就用力地拍一下,终于体力耗尽,坐在地上喘气,才知道自己跑到第四个交叉路口,据刚刚下车的地方约一千多公尺。
腕表滴滴响了两声,提醒她已经离开他视线五个小时了,她起身正要招手叫计程车,却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小城堡,由奶白、浅黄、玫瑰红石料建成,一堵呈轻微弧形的墙上,布着近百扇窗户,像是神的构思,斜阳的余晖勾勒出城堡的轮廓,有种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忧伤意境。
落晚走近,才发现竟是一间书屋,但却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全部书籍都是手抄,平正峭劲的欧体,惊飞逸势的颜体,骨力道健的柳体,婉丽流美的赵体,装订成册,如一本本精美的古书,四周弥漫着袅袅檀香,令人恍若走入另一个世界,仿佛凭空从繁华喧嚣的城市一下子踏入静谧莫测的古堡。
她仰起头,见一册装订精美的《神雕侠侣》放置在书架最上端,书架太高,她绕了几圈都不见店员,只得搬来凳子踏上去,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依稀如一层金色的粉末,薄薄地敷在书籍上,落晚踮起脚尖,差一点,只差一点,蓦地凳子一颠,她失去平衡直跌下去,火光电石的一瞬间,一双臂膀勾住她的腰,白色蕾丝发带被书架的花纹勾住,发辫散了,长长的卷发纷纷扬扬散落,划成乌亮的弧扇,天旋地转间,她只看到一双眼睛,痕迹很深的双眼皮,深邃如星光下的大海。
天与地都静下来,只剩下他和她,距离很近,几乎毫无阻碍,他身上有薄荷清凉的味道,他的手臂箍在她腰际,隔着衣衫仍觉察得到那臂上温热的体温,他一直在看她,她向来不敢和男子对视,不管是柏擎仓深沉的温柔,还是柏擎宇玩闹的戏谑,可现在她竟会这样贪恋地看着一个陌生男子。
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才回过神来,极度慌乱里她伸手推开他,不料一个趔趄,右脚扭了一下,幸好被他及时扶住,落晚的心又是一颤,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见她站稳,就松开了手,他声音醇厚如歌,就像正在弹奏的大提琴:“你要拿什么书,我可以帮你。”
落晚轻如蝶翼的睫毛动了动:“不用了。”转身头撞到书架上,他伸出手揉揉她的额头,“没事吧。”她见他嘴角弯弯的,仿佛是忍俊不禁的笑意,似乎很享受看她狼狈的样子,她拍开他的手:“不许再笑了!”
楚镱点头,算是答应,可就是忍不住,有种新鲜的喜悦,如窗外梧桐叶清凉的雨气,无声无息,浸润心田。
落晚微恼:“今天出门真该翻翻黄历,就不会遇见倒霉鬼了。”
楚镱道:“我也这么认为,如果翻了黄历,就不会遇见不懂知恩图报的女孩了。”
落晚突然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极美,眼睛弯弯像月牙,带着浓浓的孩子气:“俗话说大恩不言谢,你不明白吗?”
“我自认刚刚不算是大恩,有句俗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应该听过吧?”
“携恩图报非君子所为。”
楚镱淡淡一笑:“知恩不报是小人行径。”
落晚气得俏脸红扑扑的:“野蛮!”
他不甘示弱地回道:“五十步笑百步!”
她不再理会他,伸手解发带,他喊道小心,但显然慢了一步,花纹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中,嗒,小小圆圆的血珠,滴落在她衣服上。
落晚这下总算明白,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一定是和这座古堡八字不对盘,否则不会短短半小时内三灾八难的不断,她一直悠游在天马行空的遐想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被他扶在凳子上,他拿着她的发带,小心翼翼地缠过她的手指,淡淡的金色光斑仿佛蝴蝶,停栖在他乌黑的发际,落晚有点恍惚,仿佛被艳阳晒得眩晕,可现在明明已是黄昏……
他宁静的声音如最舒服的海风,拂过海面:“刚刚对不起。”
她摇摇头,起身的时候右脚踝那里火辣辣的疼,看来是真的扭到了,他本来已经起身,又蹲了下去,脱下她的高跟鞋,握住足踝轻轻一扭,她痛得微微蹙眉:“可以了,试着走走。”
他见她不动:“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