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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拧开卫生间里的冷水龙头,也不管水珠溅到衣服上,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冰冷的自来水将那一股子散不去的热意和烦躁都洗刷掉,他吁出一口气,关上水往外走。医院里冷气太足,刚走到过道,头顶的冷气出口就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尤其是被水打湿的衣服,贴着皮肤,简直透心凉。
他看了看护士站悬挂的时钟,现在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而他一中午水米未进,全在忙活陈爱国的事。住院的事陈向前已经办好了,交了第一次的费用,还给陈川留了三百块钱,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陈川送他三叔到医院大门口,看他背影消失在人流当中,忍不住升起陈向前就此一去不回的灰暗念头。
陈爱国和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如果不是刚刚手术结束,麻醉药效还在,估计能直接从病床上跳下来劈头盖脸对着陈川一顿打,非要把他打回学校不罢休。可惜现在他只能躺在病床上,连拉屎拉尿都得别人伺候,收拾陈川,想也不要想。
陈川去食堂打了饭回来,医生说陈爱国手术后暂时只能依靠流食,陈川给父亲买了菜粥,又下了狠心买了一罐鸡汤,他自己则随便吃了二两面解决问题。
陈爱国还在和陈川生气,看见陈川端了饭缸,他头朝边上一摆,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吃。”
陈川叹了口气,把饭缸摆到小桌上,过去看了看陈爱国的点滴还剩多少,又把被子给父亲拢了拢,他拉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来,好声好气地同陈爱国商量:“爸,现在你这个情况,你说我在学校怎么安心?”
陈爱国把头扭回来看他,他这会儿麻醉药效终于消退得差不多,伤口传来一阵阵钻心似的疼,但他这会儿顾不上这个,只是一脸愤怒地盯着陈川说:“你,现在翅膀,硬了,”到底人还虚弱,说不了几个字头上就冒出虚汗,“不听你老汉的话了。”
“我不是不听你的话,但是你现在啷个办嘛?”陈川也着急,他以前就知道他爸脾气急,性格倔,但什么时候都没有现在觉得焦虑,叹口气勉强将心火压下去,陈川勉强扯出笑容来同陈爱国商量:“你早点把身体养好,我还可以早点回学校。”
“不,需要。”陈爱国顽固地拒绝儿子的好意,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撵陈川回学校念书,“你三叔晓得照顾我,你自己给我回重庆。”
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就像正在充气的气球那样在陈川胸口鼓胀,他大喘几口气,勉强将大喊大叫的欲望重新压到心底,因为愤怒陈川的手在轻微颤抖,可是他现在顾不上这个,他脸上再也挂不上笑,彻底板起了脸,心里头浮动的居然是巨大的失望。
他看着一脸固执的陈爱国,刚经历一场手术,身体因为缺水的关系嘴唇已经开始干裂翘皮,胡渣拉茬的脸上面色青黄,额角贴着纱布,颧骨上也有刮伤,因为肋骨骨折,所以胸口打了石膏,又伤了腰椎,医生说,想要养好,不在床上躺上个把月想都别想。
绷带是白的,石膏是白的,因此衬得面色格外的灰败。陈川努力将涌到眼睛的泪意逼下去,他离开凳子,在陈爱国身前蹲下来,一开口声音了就带了嘶哑:“爸爸,你就别说好不好?我就你一个老汉,妈还在屋头啥子都不晓得,你要是出事,我和妈妈啷个办?”
陈爱国红了眼圈,他知道陈川难受,他恨那个不长心的工友,更恨自己不争气,不中用。他读书不多,但是亲戚邻居的的羡慕总是让他高兴的,别人都说,陈爱国,你命好,你川娃儿争气!他不懂什么成绩名次的,就知道陈川再念一年高中,就要考大学,要当大学生了,现在不去学校读书,守着他干什么?
“你守到我,又有啷个用?”陈爱国憋着气说,不然,他怕一放松,眼泪就要流出来,“你不去读书,怎么对得起你老汉这一身伤?怎么对得起你妈?”
陈川的嘴唇都在哆嗦,他眼神哀伤地看着父亲,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哀鸣着试图从父母那里得到保护,但是陈爱国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固执并且刻板,不相信除了自己的任何人,他不相信陈川能够照料他,他不相信陈川除了念书还有第二条出路,因此,尽管暴烈的情绪在他胸膛里翻滚,但是陈爱国还是固执地,长久地看着陈川,直到陈川将头彻底买进了曲起交叠的手臂当中。
最后父子俩谁也没说服谁。陈爱国希望陈川回学校,但是陈川却希望能留在医院照顾父亲,毕竟受伤颇重又做了手术,陈爱国折腾半天累得睡着了,连麻醉失效后的疼痛都没能阻止他入睡。陈川这才拖着沉重的双腿去盥洗间洗了把脸,又打来水给父亲草草擦了擦身体,然后,他去护士站拜托护士替他照看一下护士,自己去了医院的小卖部给班主任打电话。
“对,所以我想请一个月的假,对对,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我家没人,不用麻烦老师,我知道,好,好,嗯,老师再见。”挂了电话,陈川无限疲惫地耷拉下肩膀,总算还记得问老板:“打电话好多钱?”